這是一間做飯兼堆柴火的小小廂房,緊挨著正房的臥室建築,靠著從微開的門縫裏漏進的天光,屋裏方能模糊辨物。
年方十一歲的四兒,坐在一張矮腳板凳上,邊煽火邊不時朝著爐上正咕嘟咕嘟小滾著的藥罐子望上一眼。
看看到了火候,忙忙地從板凳上站起身,探身將蒲扇扣在旁邊的灶沿子上,抄起慣常用的墊手將藥罐子拎起,上前兩步,右手拿起兩根筷子潷住藥渣,將藥罐中幾近墨黑色的濃汁小心翼翼的倒進早備在灶沿子上的粗陶碗裏。
不料還是由於太過緊張,手一抖,少許藥汁灑在了灶沿子上。
四兒心疼的皺了一下眉頭,暗怪自己太不小心。這些藥不比尋常自家采來的那些,是爹足足花了兩百三十一個大錢跑了七八裏地才抓回來的,浪費一點兒都委實可惜。不過現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趕緊的把藥給能兒喝了才是正經。
想到直到現在仍然昏迷不醒的能兒,四兒的眼圈便又紅了。
直到再潷不出幾滴藥汁,四兒方將藥罐隨手放在一邊,顧不得掩上爐口,便急急地端起粗陶碗,拉開柴門,向自己住的西套間走去。
走進堂屋,四兒不經意的向東套間裏瞄了一眼,見爹還在借著窗前的微光翻著那幾本傳了幾代的舊方查找能兒至今昏迷不醒的原因,滿額都是細密的汗珠卻顧不得擦上一把。
暗暗歎息一聲,掀起西套間滿是補丁的灰布門簾,走了進去。
一張土炕幾乎占了房間的一半,能兒橫躺在炕中央靠近炕沿兒的位置,全無聲息。身上半搭著一床薄被,一條折成條形的手巾將前額整個罩住直垂到了方枕上。由於窗子未開,屋裏模七八黑的一片,卻是看不清她的臉色。
走到炕沿邊上,四兒方記起自己忘拿了湯匙,能兒現在昏迷不醒,沒有湯匙卻是沒法喂她喝下。於是忙將藥碗輕輕放在炕沿邊的橫木上,返身出屋。
等四兒拿著湯匙回屋,端起藥碗移近枕邊時,卻被突兀地唬了一跳!
隻見能兒一雙黑亮的眼睛分明地圓睜著,正自木木地望著虛空。
一股難以言喻的欣喜從四兒心底騰起,直衝腦際,一聲“能兒”尚未喊出,便被炕上的能兒極突然的一句話梗在了喉中。
“他終究還是喜歡男人的——”
隨後便是一聲悠長的歎息。
四兒愣了片刻,終被內心的歡喜取代,先前都沒哭,現在能兒醒了,眼淚卻不自覺的流了下來:“能兒,你醒了?!太好了!”說完這句,來不及放下藥碗,便向東套間跑去,邊跑邊一疊聲的大喊道,“爹,能兒醒了!能兒醒了!”
全沒發現,炕上的“能兒”微微扭頭,茫然的望了她一眼,隨即秀眉微蹙,直疼得呻吟出聲。
至此,能兒方自有了知覺。隻感到渾身散了架一般無處不痛,想要抬手摸一摸剛才後腦勺傳來巨痛的地方都是不能。
一連串踩得死重的腳步聲快步向這邊跑來。
能兒費力的從被子裏抽出的手猛得被人抓住:“能兒,你總算醒了!可擔心死雲伯了!”
“能兒”下意識的抽了抽手,卻是動不得分毫,不由暗暗皺眉,抬眼茫然地望了望眼前的中年男人,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這個自稱雲伯的中年男人,卻是全沒看見一般,嘴裏兀自一疊聲的自語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來!伯伯喂你喝藥!”說著從一直笑望著“能兒”的四兒手中接過藥碗,舀起一勺,放在嘴邊輕吹了兩下,緩緩送到了能兒唇邊。
一股難聞的藥味撲鼻而來,“能兒”隻覺一陣惡心,本來微張的嘴不由抿緊了幾分。
中年男人見此,溫言勸道:“能兒,良藥苦口利於病,把這藥喝了,你頭上的傷便會不那麼疼了。來,把藥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