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們明白不會受到槍炮的威脅了,所有道路似乎再次向他們敞開。不遠處顯現出戰友們積滿灰塵的藍色戰線。在較遠的地方傳來許多巨大的響聲,但在他們這片戰場上卻突然一片沉寂。
他們發覺自己又自由了。這支筋疲力盡的隊伍舒心地長長吸了一口氣,聚集到一塊兒,停止行進。
在這最後的一段行軍途中,戰士們開始表露出奇異的情緒,他們緊張而懼怕地匆忙趕路。有些在最殘酷的時刻表現得凶猛不屈的人,此時也無法掩飾某種讓自己瘋狂的焦慮。也許他們害怕在戰場上應有的死亡已不會出現的時候,會毫無意義地被打死。或者,也許他們認為來到安全之門被打死真是太具有諷刺意味了。他們煩惱不安地往後看去,趕緊繼續前行。
他們快到達自己陣線時,有一支在樹蔭裏休息的軍團現出諷刺的樣子,並向他們提出種種問題。
“你們究竟去了哪裏?”
“你們幹嗎回來?”
“你們為啥不呆在那兒?”
“那裏暖和嗎,小家夥?”
“現在要回家了,夥計?”
有一人嘲弄地模仿說:“啊,媽呀,快來看這些士兵!”
這支受到重創的軍團沒人回應,隻有一個戰士用拳頭發出全麵挑戰,於是那個紅胡子軍官走過去,虛張聲勢地對另一軍團的某個高大的上尉怒目而視。不過中尉製止了要用拳頭打架的人,而那個高大的上尉讓紅胡子軍官小小的示威弄得臉紅,不得不轉開視線盯住一些樹子。
青年柔嫩的肉體被這些話深深刺傷,他眉頭緊皺,滿懷憎恨凶狠地瞪著那些嘲弄者們。盡管如此,軍團裏許多人都像犯了罪似的耷拉著頭,結果是他們突然拖著沉重的步子行進,宛如彎曲的肩膀上扛著其榮譽的棺材。年輕的中尉這時想起什麼,開始用邪惡的詛咒輕輕嘀咕著。
在回到原處後他們轉過頭去,注視著自己剛才衝鋒過的戰場。
青年在這注視中大吃一驚。他發現這段距離與他心裏所衡量的顯得驚人的距離相比真是微不足道,並且很可笑。那些無動於衷的樹林——其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好象近得讓人難以置信。現在他回想之後,明白時間也是很短暫的。在如此短的距離和時間裏竟產生了太多的感情,發生了太多的事,真讓他吃驚。一切東西都必定被富有魔力的想法誇大了,他說。
那些皮膚呈古銅色的老兵說的話似乎很有道理。他掩飾著自己對於戰友們的蔑視,他們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被塵土弄得透不過氣來,因出汗臉紅紅的,眼神恍惚,淩亂不整。
他們張開大嘴著喝水壺裏的水,極力要把每一滴喝幹,然後用衣袖和一束束草擦著又腫又濕的臉。
不過,青年想到自己在衝鋒中的表現便感到莫大的喜悅。先前他幾乎沒有時間自我賞識,所以現在靜靜地想到自己的行為時他十分滿足。
軍團戰士因過度勞累氣喘籲籲地躺在地上時,說他們是騾夫的那個軍官騎著馬沿戰線飛奔而來。他亂糟糟的頭發劇烈地飄動著,臉惱怒氣憤得發青。他凶猛地駕馭著馬,這更清楚地顯露出他的不滿。他野蠻地猛拉韁繩,在軍團上校旁邊突然讓呼吸急促的馬停住,並立即大肆責罵,不管戰士們願不願意聽。他們馬上警覺起來,對軍官之間那些黑話總是很好奇。
“啊,該死,馬克切斯勒,你把此事說得真輕巧!”這軍官吼道。他極力壓低聲調,但因顯得極其憤怒一些戰士也明白了他話中的意味。“你弄得太糟糕啦!老天爺,本來要打一個漂亮仗,你卻在這邊一百英尺遠處停下了!如果你的人再往前走一百英尺,你就可發起一個猛烈的衝鋒,可事實上——你弄來了多少挖泥巴的人呀!”
戰士們一直屏息傾聽著,這時把眼睛轉向上校。他們像衣衫襤褸的小孩似的對此產生了興趣。
他們看見上校打直身體,像要發表演說一樣伸出一隻手。他現出受了傷害的神態,猶如一個被指控偷東西的執事。戰士們扭動著身子,興奮不已。
可轉瞬間上校就好象從一個執事變成了一個法國人,他聳聳肩膀,平靜地說:“哦,瞧,上將,我們盡了最大努力衝過去的。”
“盡了最大努力?上帝啊,真的嗎?”上將不耐煩地噴鼻息。“瞧,那段距離並不遠,對吧?”他補充道,冷漠輕蔑地盯一下對方的眼睛。“我想是沒有多遠的。本來要讓你們轉移去增援威特塞德。你們究竟打得如何,自己聽聽就曉得啦。”他調轉馬頭生硬呆板地騎走了。
讓聽聽左邊林中刺耳的戰鬥聲的上校,一下嘀咕著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