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郊的秋來得早且格外的涼,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黃葉飄飄搖搖地落了一地,這樣的天氣讓人的心壓抑得很。剛從醫院拿完檢查報告單出來的唐涼引拉了拉身上薄薄的披肩往與家方向相反的納蘭府走過去,枯樹上的寒鴉叫得淒戾,平日裏還有幾個感興趣的遊客來參觀,今日卻是一人也沒有。唐涼引一個人走向那大門緊閉著的納蘭府,紅色大門上的漆已經掉成片,唐涼引試圖把門上的漆磨平,卻發現這個經曆世事滄桑的門已經脆弱得可憐經不起用力地撫摸。她伸出手來敲敲門,裏麵卻沒有人回應,唐涼引心中突然心疼起這個曾經繁花盛錦的納蘭家族。“樹倒猢猻散,人死萬事休。”大清一滅,曆史永遠就成為了不可改的曆史,時間從不憐惜任何一個人的眼淚和挽留。
“吱呀”一聲,紅色大門被推開一條縫,唐涼引沒有再推,隻是縮著身體走了進去。落葉殘花滿園,唐涼引摸摸口袋裏的體檢報告單,心中如眼前園子一般荒涼一片。去年曆史係博士生畢業時,導師帶著他們一起來到納蘭府遺址。那時園中雖然也是荒涼景象,但至少心中猶有希望。父親告訴她,一過春天就能去做手術了,這樣便可多幾年看這人世。如今醫生卻告訴她,她的心髒已經脆弱到已經無法接受一個極小的手術了,這就意味著她即將離開這個世界。
醫生雖然盡可能婉轉地表達,但是事實終究是事實。自己的生命為什麼脆弱至此,為什麼生命對於自己如此的不公平,但是除了接受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即使心中百轉千回,但在唐涼引臉上始終看不出有什麼難過。她彎腰拾起一片落葉,起身時卻看見望著遠方的納蘭容若的雕像。唐涼引撚著那片落葉,走近窗口。順著納蘭容若眼神望出去,隻看見幾隻歸雁在被落日染紅的天空裏尋找歸家的方向。
“十七歲入國子監。十八歲參加順天府鄉試,考中舉人。十九歲參加會試中第,成為貢士。康熙十二年錯過殿試,康熙十五年補殿試,考中第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賜三等侍衛,出使梭龍,沙俄。後升一等侍衛。納蘭明珠之子,榮耀一世。王國唯卻說你是千古傷心人。傷心人,死後你為何還滿腹悲傷?”
唐涼引作為曆史係博士生熟練地念出納蘭容若這短短的三十年人生。她將剛才拾得的落葉放在納蘭容若像的手中,眼睛還是順著納蘭看的方向看去,歸雁似乎已經找到歸家的路,天空中空空蕩蕩的隻剩下幾抹還沒來得及褪去的夕陽。
包裏突然響起了熟悉的手機鈴聲,但唐涼引也不去接聽,隻是靠著納蘭的雕像那麼一直看著天空。手機那端似乎不甘心掛斷,一直響著。唐涼引無法,慢騰騰地拿出手機。
“涼引,你現在在哪裏?趕
緊回家,媽媽給你做了一大堆的好吃的,而且你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來看你來了。女兒呀,你可千萬早點回來,別在外麵逗留太長的時間。現在身體怎麼樣,會不會很不舒服?”
電話那頭是媽媽。以那麼著急的聲音催促著她快回到自己的身邊。現在回去身邊又怎樣,早晚都要離開的。就連納蘭容若當年親手種下的合歡樹,他也沒有看多久就離開了這個世界,此後合歡樹不聲不響的活著,但到冬天它照樣也會和人一樣寒冷甚至枯萎。連樹都撐不過寒冬更何況是人呢。唐涼引再次看了納蘭的雕像一眼,千古傷心人連雕像都這般孤孤零零的,誰能懂他支離破碎的心呢。唐涼引想到這再彎腰拾起一片落葉放在剛才那片樹葉上。
就算是作伴吧。
唐涼引走時天已經黑透了,她順著來時的路,又跨出了納蘭府的大門,仔細地將門關好。這個府與這個世界已經格格不入,關上門,似乎是關上了一段歲月。唐涼引將幾片飛出門外的落葉也拾起放回園中,門仍舊呀呀做響地關緊。
唐涼引在關上門那一瞬間突然想起自己剛才將披肩披在納蘭容若的雕像上了,她也沒有回身去拿。
那樣一個多愁多病的人想必在那園中也是會冷的罷。
唐涼引回到家時,家裏已經坐滿了所謂的親戚朋友從未見過的七大姑八大姨之類的。每個人臉上都堆著似真非真的笑容
。她心中明白,家裏人是希望在她最後的日子裏讓她多感受一些家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