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不問粥冷否,隻求曦落杯茗暖。
————駱功成
一隻青白釉鶴立蓮紋碗中盛著還冒著微微熱氣的粥,冷千春用青白釉勺習慣性地攪了攪,再輕輕舀了一勺,淺淺抿了一口,那晶瑩剔透如白玉般的米粒入口即化,隨即一股淡淡的清香在口中漾開,沁人心脾。
正當冷千春準備品第二口時,一種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心口傳來陣陣針紮般刺痛,無數碎片化的記憶漸漸在腦海拚接,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輕喃,“世間萬物皆有因果,種下一因便有一果。因有好壞, 果有甜苦。甜果是果,食之怡然;苦果亦是果,食之神傷,刻骨亦銘心,久頃,卻也另有一番風味。遠客,靜品之,細品之。”
慶安元年,新雪初霽,紛紛揚揚,下了三日。
這一夜,滿月當空,京都的地麵已是厚厚的一層雪了,空中流轉著亮銀。天階夜色涼如水,駱府內氣氛格外凝重,屋內紅燭搖曳生姿。
“夫人,用勁兒,用勁兒,再用點勁,快出來了,快出來了!”接生婆抬頭紋一圈一圈的,此刻擰在了一起,滿臉焦急。
床上的婦人滿頭大汗,臉色極為不佳,嘴唇失去了原有的血色,慘白慘白的,手已從剛剛握地死死的慢慢鬆了下來,好似完全脫力般。
“不好,要大出血了!”一聲驚恐的尖叫劃破天際。
頃刻間,屋內的人都跪在地上顫抖,他們都知道夫人就是將軍的心頭肉,而孩子又是將軍的第一個孩子,要不是將軍今日在外出征,指不定會破了規矩一直守在夫人身旁,要是夫人或者孩子今日出了點什麼事,他們都得死。
“老夫人,老夫人,保大還保小啊!”從屋內跑出的婢女眼尾泛紅,聲音兒帶著哭腔。
“保…保大…吧!保…大。”老太太聲音發顫,眼神黯淡了幾分,極為艱難地做了抉擇。
老夫人身邊的嬤嬤也低聲喃喃自語“怎麼會,怎麼會,夫人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會遭此大難呢,怎會跟…”話還未完,老夫人一記眼刀掃來,嬤嬤立刻止住了到了口邊的話,失了神,不知思緒飄去了哪。
老夫人在門外踱步,手中的佛珠緊了緊,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神色格外凝重。
“保小,保…孩子,求…求你,求…你,救我的…孩子…”床上的女子眼角已被淚水打濕了,說話已經虛弱到無法連貫了,幾近失聲。
“保大,老夫人說保大。”剛剛那個出去的巧兒急匆匆進屋。
“不!”女子不知道是不是被逼狠了,手緊緊抓著被子,手背的青筋暴起,拚盡全力。
“哇~哇~”小孩的哭聲在屋內回蕩。
“生了生了,是個小公子。不好,大出血了,大出血了,快,快止血啊!”剛剛的喜悅立刻被突如其來的變故衝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驚恐。
女子暈了過去,鬆開了手,手心上都是一小條一小條的血痕小,血肉模糊,指甲上也被血染紅了,但嘴角卻帶著幸福的笑意。
一盆盆血水從屋裏端出,格外瘮人。
“不是說保大嗎,你們怎麼回事,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啊!”老夫人失去了平日裏的處變不驚。
端著血水盆的丫頭停下了腳步,“回老夫人的話,是大夫人堅持要生的,生了一個小公子,但大夫人現在好像快不行了。”
老夫人鬆了口氣,有些驚喜,但麵上並未表露出來,還是一臉沉重和憂慮。
“呸呸呸,你個死丫頭怎麼說話的,不會說話的話,有的是辦法讓你永遠也不能說話。”老夫人身旁的劉嬤嬤眉頭緊皺,怒不可遏。
丫頭嚇得連忙跪地求饒,頭磕得都出血了。
“唉~算了算了,走吧走吧,看看我的孫兒吧!”老夫人歎了口氣,給了劉嬤嬤一個眼神。
“老夫人真是菩薩心腸,還不快謝恩。”
“謝謝老夫人,謝謝老夫人。”說罷,那丫頭就連滾帶爬地端起盆兒走了。
“老夫人,大夫人沒事了,還生了個小公子,”巧兒滿臉喜色,“按將軍臨行前的叮囑,小公子應該叫駱功成。”
“功成名就,好好好,好名字。”老夫人撚著佛珠,眼底盡是笑意。
雪還停了,地麵上仆人們來來回回的腳印,漸漸沒了痕跡,隻留下了片片皓影。
晨曦卻透過窗,落在了小公子的肥嘟嘟的臉上,小公子不知夢見了什麼,嘴角上揚。大夫人醒了,看著他,眼底盡是溫柔。
她也做人母親了,在許多年前那個新雪初霽的一個清晨,那一年她剛滿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