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庭花(四)(1 / 2)

如果說在虞家,除了虞聞虞安兄弟倆,那還能讓桑榆說上話的,可能就隻有袁氏了。

不是她說胡話,在跟著桑梓進虞家的第一天,她就強烈地感覺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一方麵是因為她略顯尷尬的身份,另一方麵歸根究底是她好不容易用三年時間習慣了南灣村的種田生活,陡然間從換了一個環境,她一時有些適應不能。

袁氏是大房嫡長子的正室,如今秦氏已經漸漸放權,當家主母的位置正一點一點被袁氏坐穩。在男主外女主內思想嚴重的古代,桑榆覺得還能在打理偌大一個虞家內務的同時,分出神來照顧自己的袁氏,簡直就是好人。

想著,侍娘阿恣已經引著桑榆穿過內堂,一路走到虞大郎夫婦倆的添福院,又穿過廳房來到正房外,桑榆抬眼打量了下周圍,添福院的下人們各個規規矩矩地低頭做著自己手裏的事,不見一人抬頭朝這邊看過來。桑榆才要說話,突然就聽到有怪裏怪氣的聲音從正房兩邊的長廊下傳來。

“娘子好!娘子好!”

“娘子!娘子!”

桑榆定睛一看,便見長廊下掛著幾隻竹製鳥籠,幾隻鸚哥畫眉正在裏頭嘰嘰喳喳,蹦躂個不停,好不熱鬧。那怪聲,就來自旁邊的一對綠毛鸚哥。

“小家夥的眼見力倒是好,瞧著漂亮的小娘子就嘴甜!”

吳氏說笑著從正房裏走出來,走到廊下,伸手拿起一根竹簽子伸進籠子裏逗弄那兩隻鸚哥:“來,再說兩句,給咱們漂亮的小娘子背句詩。”

兩隻鸚哥歪了歪脖子,又蹦躂兩下。

這一隻“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另一隻拉長嗓音“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說完了又蹦兩下,一隻腳抓抓著鳥籠邊上,撲騰翅膀怪叫:“鱖魚肥!鱖魚肥!肥!肥!魚肥!”

袁氏撲哧笑出聲來,從一旁的侍娘手裏抓過一小把瓜仁倒進鳥籠的小食槽裏:“貪吃鬼!記得最牢的就是鱖魚肥了!”她回頭,看著一直站在長廊外的桑榆,笑道,“進來吧,外頭曬太陽做什麼,我讓廚娘做了杏酪,進來嚐嚐。”

今年的杏子成熟得早,虞大郎知道袁氏愛吃,特地托人帶了一些回來。袁氏歡喜得很,遂分送了其他幾個院子,自己留下的那一份,特地囑咐小廚房搗碎杏仁做成漿,然後拿米粉攪拌在一起,加上蔗糖熬成酪。

桑榆跟著袁氏一前一後進了屋,繞過一個外間,再掀起一處珠簾,這才進到寬敞的內室裏。大概是因為丈夫子承父業,學了一手的玉雕好手藝,袁氏的內室裏處處可見各種成色的大小玉石。東邊擺著的羅漢床上頭,左右都鑲著玉獅子,屋子正中還擺著一張黑酸木雕花的圓桌,桌旁設了幾張圓凳,黑酸木的凳腿上也有手工極好的雕飾。

桑榆不懂玉,袁氏倒也不覺得奇怪,笑著一樣一樣指點給她看。除了最裏頭的拔步床不好領她走近看看外,這間屋子裏的玉石基本上全都被袁氏介紹給了桑榆。其中最普通的應該就是放在羅漢床正中小幾上的一套棋子,用的是並不金貴的一種蛇紋石玉,可在桑榆眼裏,這些東西如果放在後世,隨便拿出去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如果這時候在屋子裏的人是秦氏,隻怕注意到她打量屋子的舉動,又會覺得她粗鄙不堪,沒規沒距。可說到底,商家不比那些官宦世家,規矩這東西,也是因人而異的。

袁氏出身書香門第,自嘲是窮酸秀才的後人,剛嫁到虞家的時候,和虞大郎頭一回見麵,不是感歎她的這位丈夫生得人高馬大,而是覺得一屋子的玉石雕飾富貴得咄咄逼人。

也因此,桑榆的小舉動,在她眼裏算不上什麼不懂規矩。

“剛做好的杏酪,二娘,你嚐嚐味道如何?”

袁氏拉著桑榆在圓桌旁坐下,看她低頭嚐了一口,笑道:“我嫁進虞家那年,才是十四歲,大郎年紀大了我一輪,拿我當小娘子寵著捧著,隻要是我喜歡的東西,就是月亮也巴不得摘下來掛床頭上讓我日日看夜夜看。”袁氏笑,像是想起剛成親的日子,“阿娘也說過我沒規矩,我那時候可不服氣。大郎怕我得罪阿娘,麵上在阿娘麵前答應說回去一定好好教我規矩,一回屋就哄我不用想太多。”

她頓了頓,伸手摸了摸桑榆的頭:“所以,二娘,規矩這種東西,是做給人看的。你去女學,要學的不單單是規矩,還有其他,規矩學回來,在阿娘麵前裝裝就是了,關上門,誰知道誰呢。”她說著,衝著桑榆眨了眨眼睛。

桑榆一愣,差點把嘴裏的杏酪噴出來,好不容易咽下去,咳嗽兩聲:“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