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匆匆趕到陸府的時候,陸府燈火通明,陸郎君卻沒守在夫人的房門外,問了下人才知,已經被那小妾纏著好幾日了。
進了內室,桑榆抬眼看到容氏如今的模樣,頓時愣在了原地。
“娘子,這……”阿芍驚愕,捂住嘴倒退了一步。
屋子裏血腥味很重。容氏躺在床上,身上穿著靛青暗花的襖裙,這會兒早已連帶著身下的床鋪,都被血洇成了濕漉漉的墨色。麵色烏青,嘴唇也是慘白的,若非胸口還有起伏,幾乎已經和死人沒多少差別了。再看守著容氏的那幾個侍娘,一個個掛著淚,隻怕都覺得夫人救不回來了。
容氏的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似乎聽到有人在喊桑榆的名字,微微動了動手指,吃力地張口道:“談……談娘子。”
“為何不去請外頭那些正經的大夫來!我說過,一撚紅不是醫館,我……我如何能救得了你……”話雖如此,桑榆卻咬著唇,動作飛快地從藥箱裏翻出針灸用的銀針,又命吩咐下人趕緊按著她備好的方子,抓些藥來。無論如何,此刻她所能做的,就是先給人止血。
若是血不止住,再由著它像現在這樣流,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了,隻怕也回天乏術。
聽到她和之前一樣的話,容氏卻絲毫沒有露出一絲不耐,慘白的嘴唇有些幹澀脫皮,彎了彎,輕輕一笑:“我該聽你的。談娘子說過,這世上,有些東西,是無藥可醫的。”她騰地皺了眉頭,吃力道,“是我貪心了,妄圖能依靠談娘子給的那些東西,挽回那個男人。可正如你說的,日後的事會如何,又怎麼是你我可以預料到的……”
她身下的血一時半刻也止不住,暗紅色的血漬,刺激著周圍所有人的眼球。
桑榆咬著唇,沉下心給她紮針,可是這血卻始終止不住。
“談娘子……”容氏又開口,“沒用的……我這一胎懷得極不穩,每天都會出血,腹腔疼得厲害,想來是孩子與我無緣……也罷,孩子走了,我也跟著走,黃泉路上我還能照應著他……總歸是我的骨肉,我如何舍得讓他一個人走……”
“你先別說話!大夫呢?為什麼沒有去請大夫來?”眼見著她身下的血流個不停,桑榆急了,“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去請大夫!”
“不用請了……”
“容夫人……”
“是我自作孽不可活,要不然也不會丟了孩子也丟了自己的性命……”
桑榆想問她究竟做了什麼,不是接二連三都有好消息從陸府傳出來麼,聽聞連許久不曾在她房裏過夜的陸郎君都回了頭,可現在……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哪裏……
“她買通了我的陪嫁……”容氏氣若遊絲,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譏笑,“從談娘子那沒能買走方子和藥,她就使計謀讓我的陪嫁偷走了方子,又往我用的香粉裏放了東西……”
“著了她的道,是我自己疏忽了……”
桑榆不語。
“我嫁給他這麼多年,守著個賢良的名聲,卻是個不下蛋的母雞……我不恨他納妾……我不能生養,他早晚都會納了別人……”
“何必如此……”桑榆哽咽。親眼看到一個人漸漸死在自己麵前,和聽聞有病患回天乏術病逝,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情形,更何況,容氏的年紀並不大。
鮮活的一條生命,花一樣的容貌,就這樣一點一點地變得冰冷。
“談娘子……不用請大夫了……我累了,你也別忙活了,就這樣吧……我想睡了……”
“阿箐。”
似乎是回光返照,容氏的臉色竟慢慢好了起來,兩頰微紅,唇色也沒那麼蒼白了,唇角微微揚著,喊著侍娘的名字。
“阿箐,等我死後,一把火把這個院子燒了吧……其實我恨他呀,我死了之後……他一定會讓那個女人住進這個院子,別讓她髒了我的地方,燒了吧……”
幹幹淨淨的,什麼都別留下,全帶走,一樣也不留。
沒有人會料想到,那麼年輕的夫人,最後竟會意外過世。沒有棺槨,容氏身邊的侍娘婆子含著淚,最後服侍她們夫人洗了把臉,又換上平日最愛的一身衣裳,靜靜地躺在床上。
當所有人都走出院子,一簇火苗從屋子裏竄了出來,頃刻間撩起丈高的大火。
阿芍一愣:“就這麼燒了?”
桑榆低聲道:“燒了。”真的一把火就這麼燒了,連最後一點念想都不給人留下。
隻怕在猜到自己活不下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把自己的後事都想好了。所有的下人都帶著自己的細軟退到了院子門外,手裏緊緊攥著的,是容氏咽氣前,吩咐婆子分發下去的賣身契。主仆一場,他們終究忍不下去,大聲的哭喊起來。
火勢趁著風,越燒越旺,映出半邊通紅的天光來。
木頭在大火中劈啪作響,隔著很遠,桑榆也能想象到,被大火吞噬的房間裏會是怎樣一副情景,床上的屍首,也許已經被燒得分辨不出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