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莊住了三日,待兩位夫人確定無恙後,譚大夫和桑榆方才坐著馬車一前一後離了茶莊回城。
大約是那三日,二人就婦科各類病症上進行了詳細的探討,時而各抒己見,時而意見相投,最後分離的時候,譚大夫捋著胡子,對桑榆頗有一番惺惺相惜之態。
得知她幼年失孤,不免就生出惋惜,譚大夫甚至還提出想收她當義女。
桑榆微微思量,隨後鄭重地行了禮。
她如果還是從前那個談桑榆,要時時刻刻注意著頭頂的長姐,興許別說是認個義父,就是認義兄,都要仔細思量思量。
如今一個人,倒也好說,以譚大夫在大都的名望,認他為義父,不失為一件好事。
見桑榆行禮,譚大夫欣然道:“我家中,就一不成器的小子,雖從醫道,卻是死活不肯跟著我學婦科。也罷,如今認了你這個女兒,我這一身醫術,倒可盡數傳於你,也省得你時至今日仍舊雜而不精了。”
譚大夫說桑榆雜而不精,是有根據的。
這三日在茶莊內,二人就一些婦科病症進行過許多次討論。桑榆跟著單一清,及那些民間婦科高手確實學過不少,但並非樣樣精通,有些病症也是一知半解。譚大夫擅長婦科診治,自然一眼就看出她的長短之處。
“你如今開著一撚紅,平日賺的不外乎是那些夫人娘子們的胭脂香粉生意,日後繼承衣缽,不妨便來老夫的醫館坐堂。”譚大夫說著,摸了摸胡子,歎氣,“老夫年歲大了,也不知還能在這世上看幾年的春華秋實,醫館裏若是沒了擅長婦科的大夫,譚家醫館的招牌就去了大半了。”
在譚大夫看來,自己的這番決定,也是有私心的。兒子不成器,不願繼承衣缽,甚至認為婦科汙穢。
可如果譚家醫館真沒了擅長婦科診治的大夫,日後又要依靠什麼和城中其他醫館競爭。
所以,他瞄上了本就有著一些底子的桑榆。雖則她年紀輕了些,但隻要多加培養,名望逐日增大之後,不難為譚家醫館帶來福音。
桑榆隱約能猜得出譚大夫心裏的算盤是怎麼打的,倒也不說明,答應他何時正式行禮後,便重回馬車,顛顛簸簸地回了一撚紅。
一撚紅並無街邊門麵,所有的生意,都是敲了門,待藥童迎進正堂後才談的。和別人家不同的是,一撚紅的正堂左右兩邊各有一間屋子,屋簷前懸著門牌和燈籠,左是藥房,右是香舍。
桑榆進門時,使君正在院中灑掃,見到她回來,剛想開口喊,便見她嘴角掛著笑,用食指輕輕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桑榆站在院中,一眼望去,阿芍正在正堂獨當一麵。那滿臉火氣的婦人,慣常來買胭脂的都是都想討要些便宜,從前桑榆一直不願搭理這人,做生意的時候也往往是愛買不買的態度。如今她不在,看著阿芍自如地將這人堵得啞口無言,心情大好。
一撚紅的胭脂香粉有的是回頭客,加上當家談娘子的名聲,來的人從來非常多。即便談娘子如今在大都之中,清譽略有損,卻絲毫未能影響女悅為己者容的夫人娘子們。
那正和阿芍爭執的婦人手裏握著一盒胭脂,揮舞著手臂吵鬧不休。離得近了,便也就聽見她究竟在吵鬧些什麼。
“……什麼叫這胭脂不是你們賣出去的?這上頭的字寫得難不成不是一撚紅?”
“夫人在別處買了假胭脂,現在容貌受了損,來我們這亂怪罪人做什麼?”
“你說句實話吧!賠不賠我銀子?”
“不是我們的貨,一撚紅為何要賠你銀子?”
“好啊!還是耍賴不肯認是不是?信不信我這就報官!”
“那陳夫人就請吧!”
桑榆默默看了半晌後,邁著步子,走進正堂。
她在茶莊住了三日,回來時身上穿著的是喬家夫人懷孕前新製的衣裙,顏色比之她從前穿的要嬌豔許多,整張臉也頓時明亮了起來。
阿芍笑了出來:“娘子回來了。”
桑榆微微頷首,又對著陳夫人道:“夫人既然覺得一撚紅的胭脂有問題,不妨就如夫人說的,去縣衙公堂上議一議,也省得夫人覺得是我們一撚紅推脫責任不是。”
她口齒清楚,一說話,原本躲在兩邊偷聽吵架的五味拉著棠梨就跑了過來,臉色掛著笑,隻是大約被陳夫人狠狠瞪了一眼,急忙又都止住了笑。
陳夫人沉下了臉,冷冷道:“談娘子,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你如今在大都裏名聲都成什麼樣了,我不直接去縣衙狀告一撚紅,那是為了你好!你現在算什麼?覺得我理虧,所以不敢上公堂?”
桑榆笑道:“名聲不過身前身後物,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還顧忌這麼多做什麼。夫人要公道,一撚紅也要公道,既然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樣的,不若一起去公堂,請縣令斷一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