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到日落,便不知道這一天的陽光會拋出怎樣的幻覺
阮煜印十七歲那年,冬天異常的冷,到聖誕節時雪已經下了四場。
前夜那天,雪久積未化,唯獨大道被清得幹淨,露出黝黑色澤,行人邊道被踩得凹凸不平黑白相間。無論踩著硬雪還是軟雪,都不是什麼愉快的事,前者容易摔跤,後者刺激耳膜。盡管如此,阮煜印還是很喜歡雪。在他去了南方的很多年後,這種喜歡越發清明,即便那時他已經不大再討論喜歡這種事。
“阿煜,今天晚自習逃了吧。”
章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阮煜印隻停頓了一下,又低頭做筆記。後來,他曾不止一次得回憶起這個情景,課程的內容漸次模糊直至印象全無,但脖頸上溫熱的觸感卻如雕琢般越刻越深,如同那日明快的陽光。
“我爸寄了幾張碟片回來,有你之前說過的。去看吧。”章甦湊得更近些,眼睛盯著講台,左手的手指戳著阮煜印頸椎間的凹陷。力道輕柔,如同撫摸。
兩人出校門的時候,路燈早都全亮了。他們在門口遇到不少匆匆奔回來趕自習的學生,以及依依不舍話分別的小情侶,還有出售平安果的小商販。
關於前夜贈送平安果祈福的傳說不知是怎麼來的,忽然之間大家就都默認了這件事,忽然之間大家就都伸著手燦笑著要硬幣,忽然之間你就得準備好硬幣等著被索要。阮煜印的姓氏特殊,人又溫和,自然是免不了被參與的。每一年都給出去不少硬幣,當然,也會收到不少蘋果。
“呐,給你。”
“你怎麼也玩兒這個?”收到章甦的蘋果,著實很意外。
“什麼嘛!是普通的蘋果,我是那種會挨個找人要硬幣的人嗎?一兩個的話還成,二十四個,太麻煩。呐,看看先看哪個,選好了直接放,我去拿喝的。”
阮煜印咬著蘋果翻碟片,兩部英文片,兩部韓文片,兩部中文片。英文片是同個導演的電影,他選了其中一部聽過名字的,封麵上的男人有一張憂傷的臉。中文片也是同個導演的電影,侯孝賢,是他喜歡的導演。兩部韓文片他隻看過簡評,很有爭議,導演也都僅止於聽過名字,他不太記得自己有跟誰提過它們,盡管當時看到時是有些興趣。
他把選好的碟片推進DVD。
“先看什麼?”
“The
Pianist。”
他接過章甦遞來的啤酒。
“還以為你會先看侯孝賢。”
“晚點。好東西要留著慢慢欣賞。”
“啊,對了,這個給你。禮物。”
章甦從背包裏拿出一個裹了藍色禮品紙的東西丟給阮煜印,棱角分明,有三張碟片的厚度。
拆開。果然是三張碟片。李安的家庭三部曲。
“哇哦~謝啦!早拿出來,今晚就看這個了。”
“好東西要留著慢慢欣賞。送你的,拿回去慢慢欣賞咯。再說,你不是已經看過嘛。”
“多看一遍不嫌多嘛。而且,隻看過兩部,還有一部沒看過。”
“好了,待會兒再看就是。今晚有得是時間。”章甦笑得開懷。
阮煜印被他的好心情感染,將手裏的碟片放一邊,拉了人在身邊坐下。
電影裏,一對俊美男女在炮火聲中初遇,眼裏皆是驚喜與傾慕。
阮煜印直坐在沙發裏,長腿鬆散出舒服的姿勢,手裏握著酒瓶兒,除去偶爾飲酒,幾乎一動不動。
電影演到三分之一的時候,章甦開了沙發旁的落地燈,關了頂燈。這一晚,他去打了電話、煮了宵夜,偶爾飲酒,偶爾盯著身旁聚精會神的男孩兒,偶爾跟進劇情。
這一晚,過得很快。
等阮煜印意識到時間時,已經十一點過半。第二部電影結束。
“吃宵夜嗎?”章甦說,手裏端了兩碗餛燉,從廚房出來。
“我剛才給阿姨打了電話,說你晚上要幫我補習,不回去了。”不待阮煜印開口,章甦又說。
阮煜印微笑著起身幫忙端碗,香蔥的味道混著胡椒粉的香氣,勾得胃蠢蠢欲動。
“好香。蘇蘇真是賢惠。”
“賢惠吧。不如嫁我?保證天天吃香喝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