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餘韻:南依(1 / 3)

——命運有時諸多坎坷,有時坎坷到……百般破碎

南依是傣族,出生在一個小山寨。寨子裏的人大半有親緣關係,相處很和睦。南依的父親是個孤兒,早年以打獵為生,居無定所。即便是最相熟的人也不知道他從哪兒來,隻知道,有那麼一天寨子裏最美的姑娘撿了一個受傷昏迷的男人。男人左小腿骨肉分離,一半血肉模糊,一半白骨森然。姑娘的父親是寨子裏的摩雅(醫生),用了半年的時間讓他的傷口愈合,再休養半年恢複行走。一年之後,摩雅多了一個女婿,姑娘得了一個丈夫。

這真是一個老套的故事,南依想。可是,寨子裏的人們將它傳為一段佳話,神賜予的福運。

七歲之前,他像每一個泡在蜜罐兒裏的孩子一樣快活。跟著父親打獵,學著母親跳舞,或者跟著外公摘草藥,學者隔壁岩娃捉小魚。每一天最不喜歡日落,最期待黎明。

七歲那年,山裏發了大水,小山寨一夜之間被泥石流吞沒。黎明時,南依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他能聞到媽媽的味道。他知道自己被媽媽抱在懷裏。可是,媽媽的懷抱沒有以前那麼溫暖,也沒以前那麼溫柔。他被抱得太緊,幾乎不能呼吸了。而且,有一股腥臭的泥土味,幾乎要掩蓋媽媽身上香香的氣息。

“阿咪,你弄疼我了。”南依推推母親,撒嬌地說。

“依依……很疼嗎?乖……忍一下,一會……一會兒就好了。”母親斷斷續續地說,聲息很弱。

他感覺母親在動,一隻手臂仍舊摟緊他,另一隻手不知在推什麼,使勁的時候,他能聽到她沉重的呼吸。

“阿咪,我們在哪兒?是在櫃子裏嗎?”

“對。依依真聰明。我們在……在和阿爹玩兒躲貓貓,藏在……櫃子裏,不能被發現呢。”

“阿爹,阿爹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依依睡著……睡著的時候呀。”

“阿咪,我們出去好不好?依依不想玩兒躲貓貓了。依依想見阿爹。依依好想阿爹。”

“好。我們出去。”

隨著母親話音的落下,南依看到頭頂上有一束亮光照進來,光線很弱,像是夜晚睡覺之前透過窗板鑽進屋的月光。南依不喜歡這樣的光。

“阿咪,快點。快點出去。要阿爹抱抱。”

母親沒再說話,他感覺母親用了很大的力氣做了什麼,然後,頭頂上的光就變亮了。母親朝著光源處移動,帶著南依一起。等到出了「櫃子」,他發現,天已經大亮了,可是周圍都是黑乎乎的臭泥巴,根本不是家。

“阿咪,這是哪兒?阿爹呢?要阿爹抱抱。”他被嚇到了,幾乎要哭出來,可是,阿爹說過,男子漢是不能隨便哭的。而且,阿咪已經在哭了,哭得好傷心,阿爹不在的時候,他得保護阿咪。他抱住阿咪的胳膊,想要安慰她,告訴她有依依在,可惜,一張嘴,也跟著哭了出來。

泥石流來的時候,山寨已經入睡。黢黑的猛獸從山寨背靠的大山上奔湧而下,頃刻之間就把整個寨子全部吞沒。南依的父親幾天前進山打獵,被大雨困在山林裏。他在山洞裏避了兩日雨,雨勢始終不見小。第三日一早醒來時,他忽然覺得心慌,於是冒了雨往家趕。舊傷泡在雨水裏鑽心得疼,跌跌撞撞地趕了一天的路,總算在子時前到了家。災難降臨的時候,他剛親了親兒子的小臉,摟著妻子睡下。他聽到了猛獸的聲音,也在第一時間帶了家人逃命,可是終究敵不過人類的渺小與脆弱。最終,他隻來得及將妻兒護在懷裏,為他們撐起一片窄小的空間。

女人趴在形狀怪異的泥胚上哭了好一陣,那是男人的屍體。等到她平靜下來,南依已經哭到脫力,睡了過去。她抱起兒子,最後望一眼無跡可尋的村寨與被天葬的丈夫,去尋找走出大山的路。

女人獨自帶著孩子沿著山路行走,渴了喝清澈點的溪水,運氣好的時候會遇到甘甜的泉眼;餓了吃野草野果,還好原本就是山裏人,懂得辨別入口的吃食是否有毒。遇到村寨人家的時候,母子二人能吃到一餐熱乎飯,躺在床上睡一個好覺,天亮又接著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