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
齊桓:"就是剛換軍皮的老百姓。我沒聽見回答。"
一群尉官和校官沉默著,一群散步都會不自覺踢正步的人:"知道!"
幾名老A發放著特種兵的作訓服裝。
老A:"35,36,37,38,39,40……"
大多數領到作訓服的人都不是太滿意,因為他們發現那套作訓服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雖說因為樣式不錯穿出去也不會被人當民工,可最多也就當是一軍服迷。
41和42號筆挺的一個軍禮,寶貝似的把那套軍裝捧走了,那自然隻能是許三多和成才。吳哲對一臉不忿打量著那套作訓服的拓永剛使眼色,拓永剛湊過去,吳哲輕輕說:"內幕。"拓永剛斜眼看著齊桓:"他要被撤了?"
吳哲樂了:"想得美。關於咱至今未露一臉的教官。"
拓永剛:"教官怎麼啦?總不會比他還慘。"
吳哲:"說是真殺過人。"
"不會吧?真正的戰鬥英雄今天都多大年紀啦?"
吳哲:"我也在納悶。但是我期待,打過仗的人會很不一樣。"
拓永剛:"我還在鬱悶。"
吳哲笑笑:"不要想現在是什麼位置,該得到什麼待遇,會好受得多。看41和42,正寶貝般地觀察著新軍裝的每一個細節。"
齊桓:"27!39!做到校官都不知道列隊時禁言嗎?別立正了就裝沒事。"他刻意地把兩人從眾人中指點出來,"就是你和你。"
連吳哲都恨得咬肌繃緊。
然後齊桓掉了頭就和他的隊友說笑,聽不見說話,但那表情擺明是取笑,順便衝發服裝的一名老A揮揮手。
老A:"解散吧!還想要什麼?"
解散了,但是大部分人並不急於走,或者說氣得並不想往門口擁。
成才、許三多:"讓讓,對不起,讓讓。"一屋子人瞧著這兩兵捧寶似的捧過去那套軍裝。成才樂不可支地對許三多使著眼色,許三多也有一種大功告成的表情。拓永剛沒好氣地又橫一眼這兩沒見過世麵的小子。
回到屋裏,成才就把衣服穿上了。那是他想了很久的作訓服啊,穿好後,便不停地往鏡子裏照著,怎麼也看不夠。許三多也一樣,正玩命把腿往褲子裏套,一邊套一邊對成才說:"你出去照啊!一樓有軍容鏡!"
成才不去,他說:"你懂啥?去那能這麼臭美嗎?42,敬個禮給我看看!"
許三多說:"幹嗎給你敬禮?你又不是我的上級!"
成才說:"笨蛋!咱們倆差不多,看見你就像看見我自己啊!"
許三多說:"那你也得給我敬!"
於是,兩個傻瓜相對著給對方敬起了禮來,敬完了一個又敬一個,一直到拓永剛進來才放下了手。進門的拓永剛卻看都沒看他們。吳哲跟在他的後邊。
"這叫什麼服裝啊?"拓永剛一屁股坐了下來,"不讓戴軍銜也就罷了,連個臂章都不給?鬧半天人老A根本不認咱們,27號?把咱們當囚犯了?"
吳哲說:"快換吧,我告你,這是心理仗,人為製造高壓,我包咱們這幾月不好過。"
拓永剛這才瞧見許三多和成才早把衣服換了,許三多還在忙著提褲子。他忍不住,開口就批道:"41,42,您兩位真就這麼榮幸?"
成才不理他:"42,咱們出去整整軍容。"說著就把還在提著褲子的許三多拽了出去。
一樓軍容鏡裏的許三多和成才,都三分害羞七分得意地對著自己微笑著。
成才:"這是咱們奮鬥來的。"
許三多:"嗯。"
成才:"很適合我們。"
許三多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是的。"
成才:"在想什麼?"
許三多:"想讓熟人看看,真想讓熟人看看。"
成才說:"我也是。"
成才隨即想到了袁朗。許三多覺得不可能,他說:"都說了不讓出去。"
成才說:"我試試,他好像是領導,說不定報個名就四通八達了。"轉身,成才就向樓門前站崗的哨兵走去。那哨兵早把這兩傻蛋看在了眼裏,隻是當沒看見一樣。
"41,你有什麼事情?"看著過來的成才,哨兵問道。
這號一叫,等於把老底給揭了,成才頓時就有些氣餒,他再看看對方,看看自己,服裝倒是一樣了,可人家戴著軍銜,有狼頭臂章,全套武裝背具滿滿當當的,真是沒法比。
可成才還是說了:"請問,袁朗少校在哪裏?"
哨兵很不屑地笑了笑。
成才說:"就是你們那個……中校,隊長。"
沒說完,哨兵打斷了:"知道你們想找誰。這樓裏想找他的人多了,以為就你們跟他有交情?再說了,那要叫交情,什麼不是交情?"
成才哦了一聲:"好好好……也不讓出去,是吧?"
哨兵卻反問了:"你說呢?"
成才隻好忍氣吞聲地退步:"我在這裏看,可以了吧?"
哨兵說:"隨便。"
許三多隻好陪他待著,看著外邊的青山綠樹,人來人往。幾個肌肉發達的小夥子在玩著足球,笑鬧著過來,顯然是A大隊一員,沒想那球被一腳踢歪了,向這邊滾來。成才想利用機會躍躍欲試要一腳踢回,那多少也算個不違規的接觸。哨兵一腳把球踩住了,成才的腳也硬生生地刹住。哨兵一腳把球踢回了那幾個小夥子手上,讓成才狼狽得隻引來了那些人的一陣哄堂大笑。
成才僵直地立著,看著那幾個人離開,"回去吧。"
許三多感覺到朋友心裏的難受,靜靜地跟著。
六一說跑吧,團長說飛吧。我跟在成才的後邊回到那間宿舍,想著本該一起跑到這卻沒能挺住的人。我想,這樣一個現實。
天色依然如墨,與其說是淩晨不如說還是夜晚。突然,遠處一聲槍響,隨後是點射和連發,槍聲連成了一片,緊密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暴風一般,中間間雜幾聲悶雷般的震爆。
許三多和成才不約而同地一躍而起,他們是被嚇醒的,他們從上鋪直摟跳到了地上。
他們驚訝到甚至有些恐懼,盯著槍聲傳來的方向,此時的槍聲已經響得異常的熱鬧了,像除夕夜十二點後的那十分鍾。
樓下的哨兵仍若無其事地在巡邏,這至少是個還沒有爆發戰爭的跡象。
許三多疑惑著這是怎麼回事?成才也覺得疑惑,覺得不像打靶吧?這個說這什麼槍呀?這聲怎麼沒聽過。那個說這一陣打出去怎麼也得個十萬發子彈吧?
拓永剛算是被他們給折騰醒了,他沒好氣地揉揉眼睛,說:"真沒見過世麵,你們不這麼打靶嗎?"
"當然打過!我做機槍副射手的時候,一天就打四百發!"成才很自豪地說。
"機槍才打四百發?我們空降兵那塊是九五突擊步槍,每天早上就打四百發!打完了再去吃早飯!今天可以上槍了吧?我一槍在手,讓他們知道老A也不過如此。"
吳哲:"嗯,我也等著。我手槍左右開弓二十五米不帶瞄的。"
成才:"我是狙擊手,跟老A對抗我是斃敵最多的。他在我們團常指導夜間射擊。"
他們立刻把自己鼓舞得很有鬥誌了。
樓下的哨聲忽然尖厲地吹響了。隨後是齊桓冷酷的喝令聲:"緊急集合!"
許三多和成才條件反射地已經開始穿衣服。
拓永剛和吳哲跳下床來穿衣服,不可謂不迅速。
這時許三多和成才已經裝束停當拉門就跑了出去。拓永剛和吳哲上衣還根本沒上身,更別說武裝帶了,兩人都愣住。
吳哲忽然笑了:"27以後不吹了,咱們吹完牛讓幾個小步給斃掉。"
許三多和成才是第一對衝下樓的,周圍還是一片夜色,最奇怪的是一個人也沒有,連哨兵和剛才吹哨的齊桓也沒有。多年來已經養成習慣了,兩人立正站著。
往下的人基本速度等齊,絡繹不絕地衝了下來,大家自行地開始列隊。仍是一片空地,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這支剛集合的隊伍已經有點鬆動,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拓永剛張望著:"剛才那集合哨吹的是咱們嗎?"
"是咱們。"
"沒人啊?怎麼沒人啊?"
"開玩笑吧?"
"誰開這種沒品味的玩笑?這是軍隊,你當你還在念大一呢?"
隊伍的嗡嗡聲越來越大,連成才也已經開始東張西望了。隻有許三多筆挺地站著,曾經獨自撐住一個連隊的人,已經習慣做事不是做給人看的。學員們還在聊著:"我看你昨天穿著陸戰服,你是陸戰吧?"
"對,你哪?"
"傘兵……這我同屋,他學曆邪乎。"
交頭接耳得正熱鬧,一個人影慢吞吞地從樹叢後踱了出來,那是袁朗,眾人訝然中都沉默下來,顯然袁朗已經在樹叢後待了很久了。
"你們完了,我是教官。"
如果剛才大家還算知錯的話,他這麼一句話加上幸災樂禍的表情已經讓人為之氣結。齊桓拿著記分冊出來,站在袁朗身邊。
袁朗宣布:"扣吧。每人倒扣兩分。我說我們的規則,做好事沒分加,做錯事扣分,一百個積分,扣完走人。兩分本來是給大家見麵禮的,隊列中不交頭接耳好像是新兵連就有吧?"
他在每一個人麵前踱過,並且伴之以那種幸災樂禍的注視,散漫而不在意,看起來是存心讓人更加惱火.齊桓刷刷地在記分冊上打著叉,到許三多麵前停下。
袁朗:"這個不扣了,這個真沒動。"
齊桓:"已經劃上了。"
袁朗:"那沒辦法了。沒問題吧,42?"
許三多:"沒問題。"
齊桓:"上級問話,說是或者不是!"
許三多:"是。"
袁朗看著許三多,後者的眼光並不憤怒,倒像有些惋惜。
袁朗:"你在想怎麼突然成了這樣,以前跟你說那些,是不是隻是手段。"
許三多不說話。
袁朗歎了口氣說:"我有苦衷的,士兵。千萬別認為我存心這樣對待你們。我最不願意的就是被你這樣的士兵誤會。"許三多沉默,但對方眼裏的失落之意愈熾,他也就愈撐不住。
"什麼苦衷?"許三多剛說完就後悔了,因為袁朗露出一種可算讓我逮著了的得意表情:"扣五分。"袁朗簡直有點沾沾自喜,為了許三多在隊列中交談無關話題和企圖與教官套近乎。
齊桓有種奇怪的表情,但在分冊上刷刷地記著。而從這時起袁朗再也不看許三多,盡管後者的表情終於從惋惜成了憤怒。
袁朗:"規矩是我定的,這幾個月你們完全由我支配,就是這樣。現在跑步。"
這個隊列在做全負重的狂奔,袁朗輕鬆之極地後來者居上,因為他和齊桓都坐在越野車上。
袁朗:"跟上跟上!跟不上都扣五分!"
那支隊伍已經跑散了架。
成才:"你見過嗎?跑步的時候,主官居然坐在車上!還喝茶?"
吳哲已經一頭栽倒在地上。
許三多狂跑,幾乎與那車齊平。袁朗毫不客氣地讓齊桓保持著中等車速,一邊吹涼正要下嘴的茶,他根本沒把這些玩命奔跑的學員放在心上,表情上寫著。
那樣的自得足以讓許三多忘記疲勞,隻剩下機械而無目的地奔跑。
我很失望,而且剛明白以前我不知道什麼叫失望。我很慶幸六一沒來,他那樣純淨的人不該體會這樣的失望。我很想念六一的右腿,六一居然為了這樣的未來失去了一條腿。
一隊人,一個個腮幫子咬得繃出了咬肌。齊桓宣布往後的訓練日程:"早中晚十公裏負重越野各一次,早晚俯臥撐、引體向上、仰臥起坐、貼牆深蹲各一百個,早晚四百米越障、徒手攀緣各一次,全部項目要求全負重高於二十五公斤,全部項目要求在用餐時間前做完,因為,不能影響每天的正常課目訓練。"
袁朗在他的隊伍周圍晃悠著:"全體倒扣一分,這算是立正嗎?"
那支隊伍強打起精神立正。
袁朗:"別再讓我抓到把柄了,我都勝之不武了。"
齊桓刷刷地在記分冊上劃著叉。
學員們站著,而且沉重的背包一直就沒有解下來過。
袁朗是最爛的教官,這位中校的領隊才能甚至帶不了一個班,第一天他在眾目睽睽下玩弄感情就已經犯了眾怒,所有人堅信在連隊,第一個季度他就得走人。但在這裏,正像他說的,他完全支配我們。
這支隊伍三個月的磨難就這樣開始了。
他們經常剛剛解下背上那要命的背包,就靠在了一張張課桌的旁邊,接著聽教官講課。
他們的座位前,總有一攤汗水在不停地流。而且,每天課後作業的成績,也會記入總分。慢慢地,一屋子的學員最後連憤怒的力氣都沒了,他們隻是無力地看著袁朗。有人在暗暗地掐著自己的大腿。有人在狠狠地擰著自己的人中。
忘了,全都忘了,現在沒人記得之前的光榮與理想,隻盼著吃飯和睡覺。我恨他。我們很窮,現在連僅有的尊嚴也被他拿走了。
一個星期的時間漫長得就像一年,但沒有一個人放棄,所有人都在等待著星期天的休息,那可以補充消耗殆盡的體力,迎接下一個星期。
四個人坐在床沿,明明困頓之極卻沒一個人睡,他們在等待什麼。
拓永剛:"棺材釘還沒出過聲……"
吳哲:"烏鴉嘴!"
拓永剛輕扇了自己一下,居然就認同了此罵。這時熄燈號響起,齊桓的聲音在走廊裏響著:"熄燈!別讓我說第二遍!"
拓永剛一個虎撲到開關前,把燈關上。然後全體屏息靜氣。
齊桓的腳步聲遠去。
拓永剛:"他沒說,也許是忘了。"
吳哲:"能作踐我們的事情怎麼會忘了?隻是壞也有個限度,咱們唯一沒被取消的也就是明兒這個星期天了。"
拓永剛他已經輕鬆地哼唱起來:"反正他沒說,他沒說。明兒星期天,星期天。"天字剛出口,他已經鼾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