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安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夫人的脈象如浮數,空泛無根,實在是枯渴之征,油盡燈枯了……”太醫把了脈之後,臉色難看地走出房間,與焦急等在外邊的焦大娘搖了搖頭道。

焦大娘是程平安的陪房管事媽媽,陪著她在寧國公府裏這些年,卻沒想到會有這一天。

她頓時紅了眼,苦苦哀求:“盧太醫,還請您務必要想法子,夫人嫁給世子這些年,盡力支撐著打點起國公府,好容易等到如今世子爺承了國公的爵位,眼看宮中就要下冊封誥命的恩詔了,怎麼能……”

盧太醫重重歎了口氣:“夫人病得太急,我也不曾想到會如此之快,府上還是準備準備吧,說不定衝一衝又會好起來的。”

話是這樣說,可焦大娘心裏也明白,連太醫都不肯留藥方子,可見已經是藥石無靈了,忍不住捂著嘴流下淚來。

外邊的嗚咽聲終究是傳到房裏,程平安慢慢睜開眼,看著滿室昏暗之下一片寂靜。

“……夫人怕是不成了,焦大娘方才已經讓人去準備壽材和喪服了,還讓我們把府裏帶紅掛綠的都給收拾下來。”

“不是說受了風寒,怎麼就到了這一步?”

是在外間伺候的兩個丫頭正躲在回廊邊悄悄說著話,卻不想被醒過來的程平安聽見了。

“夫人都病到這樣了,怎麼也不見國公爺?就是定國公府也不見有人過來看一看!隻有一個遠房的程三爺和三奶奶過來了,還被國公爺打發走了。”

另外一個丫頭低聲歎氣:“你沒聽見西府那邊鑼鼓喧天熱鬧非常麼,還請了戲班子去唱戲助興,是宮裏下了冊封的誥命,國公爺自然是留在那邊了。”

“哎呀!怎麼會……咱們夫人可是正房,正經的國公夫人,怎麼誥命倒給了西府那邊,李姨娘她……”

那個丫頭趕緊捂住她的嘴:“可別胡亂叫了,今兒得了恩詔,國公爺便吩咐了,日後西府與東府一樣都是夫人了,可不敢再叫姨娘!”

“我聽西府那邊的曹大娘說,李夫人的誥命可是國公爺在金殿禦前求了好久才求回來了的,雖然隻是三品,但誰家姨娘能有誥命的身份,自然是打了要扶正的主意了……”

“那怕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不然怎麼會剛承了爵就求了恩詔來!”

“聽說李夫人可是有了身孕了,咱們夫人從寶哥兒之後就再也沒能懷上,國公爺難免是要偏袒些的。”

“當初寶哥兒沒了,國公爺可是什麼都沒說,說不得原本就沒打算把世子之位留給東府,如今倒是如願了……”

程平安躺在榻上,一雙渾濁的眼死死盯著榻上的織錦帷幔,那上麵儼然繡著的是纏枝並蒂蓮,那下麵是一對鴛鴦戲水。

原本的幸福美滿這一刻看起來卻像個笑話一般,耳邊卻還仿佛依稀能聽到當年在定國公府門前那句信誓旦旦的話:

“此生我必不負平安,願意娶她為妻,一生一世一雙人,生死與共絕無二心!”

那說話的少年滿眼都是光芒,毫無猶豫和懼怕,那一刻程平安是真的相信了,或許這一生真能有人珍惜她到如此地步。

那時候陸思遠是寧國公府人才出眾眾人仰慕的陸二爺,程平安隻是個生母低微的定國公府遺孤。

父親定國公程江常年戍邊,最後戰死西南沙場,膝下也隻有她一個女兒,臨終之時讓人送她回京城來,是想讓她得到程氏一族的庇護。

然而她一個孤女,定國公府闔府富貴家財都被祖母宋老夫人帶著叔父一家子霸占在手中,隻剩下孑然一身並無任何依仗,在京城勳貴官宦府邸看來實在上不得台麵。

卻沒想到這樣的身份,卻得到了他那樣的厚愛和傾慕!

直到嫁進寧國公府,她都心存感激期盼,盼著與他偕老,為他生兒育女。

所以這些年再艱難也要傾盡所有為他周全,幫著打點支撐起寧國公府,護著他從陸二爺一步步越過兩位兄長,成了寧國公府世子,再到如今的寧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