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國之棟梁。世人麵前的他,沉穩而少言,卻名揚天下。她是傾城千金,常常在父皇議政之時,跑上朝堂旁若無人地對父皇撒嬌。他於文武百官之首,看著階上倔強而俏皮地要父皇抱的她,淺笑。聖上頗有些尷尬,餘光中掠過他,如釋重負。他就這樣,接下了一道半請求半命令的聖旨。
“公主請。”他揮手指向後院門口,做邀請狀。她不由分說地拉過他的手,使勁兒地往院中拉。回眸,她目光澄澈靈秀。“父皇要你陪我玩嘛,你可不能呆呆站著!”她鬢上步搖聲聲如磬。
後院春光旖旎。宮牆深深,柔梢繁陰,花團錦簇。她鈴鈴的笑聲,蕩漾在嚶嚶鳥鳴裏。泱泱大國,戰火硝煙。飛馬鐵蹄中,也唯有她的任性,為這個帝國平添了不少溫情。
白駒過隙,歲月靜好,她驀然聘婷。芳草青青,樹上黃鸝一兩聲。她席地撫琴,吟著樂師授她的一曲《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歌聲朗朗,她舉眸越過桃花三兩枝,眉目輕柔。“公主別來無恙。”他迎著她的頻頻秋波,目光如炬而不失溫柔。
他將一卷青簡放於她手中。她驚詫無措,卻溫順如鹿。低下頭怯怯地將書卷收好。是份歌譜,卷首名曰《上邪》。皎皎嬋娟如水,她欞下低吟,卻不禁掩嘴俏笑,心如灌蜜。那一年,她即將及笄;而他,尚未而立。
邊關告急。他來去匆匆,神色疲憊。城外,人喊馬嘶,啼聲紛亂;城內她空守一曲《上邪》,吟誦千遍。漫漫相思,獨盼歸期。
再見她時,她已名花有主。他不顧宮禁,連夜找到她。“你不能去。”他滿目憂忄倉。“我們寡不敵眾,停站唯有和親一法。”她語氣堅決卻雙眸迷離。他與她同是漢人,怎能不遵從“忠義”二字?隻是這二字沉似千金,帝國存亡,掩埋著無處安放的兒女情長。
身著吉服,鏡中的她美豔若天仙。喜慶連城,壓了深秋的戾氣。她強顏歡笑,向父皇行禮作別。風聲忽起,黃沙打在簾上,如此如訴。離京了。她輕笑,伸手拔鬢上金釵,從容而安詳。膝上放的,是一曲《上邪》。
絲綢驟裂。一滴,兩滴,血暈染了喜服,浸透了丹青。她笑,眼中開除傾世桃花。朦朧中,他在漫天花雨中贈她一卷歌譜,她伸手接過,巧笑情兮,歲月靜好。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秋千架下,笑聲清脆。
車轎到達。下轎的女子,已不是她。她的死訊,知者無幾。幾番波折,這段秘事,已徹底封塵。而他終身未娶。紅顏舊事,恍然如夢。
終有一日,他赫然長逝。出喪之日,舉國致哀。送行隊伍抬著合葬棺,向山野墓室徐徐而行。黃沙中,靜臥泛黃書卷,卷上點點絳紅。風沙時而埋它,時而尋它,年複一年,無歇。偶然,它被風輕展,卷首名曰《上邪》。無人念它,卻隱約有樂聲悠然,和悅晏如。
公元2012年,陝西西安出土一將軍與宗室女子合葬漢墓。奇怪的是,合葬棺中,隻有那名將軍的遺骨。更奇怪的是,墓誌銘上,那名漢宗室女子的封號,竟與史冊中所記載的一名同時期出塞和親的公主封號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