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無名展開手中畫冊,將捏皺處小心翼翼撫平。畫冊上是一笑意盈唇的男子,一張俊臉分明輪廓深刻,一雙眼澄清明亮,隻可惜暗藏了幾分狡黠邪氣。孟無名麵無表情的看著,片刻後又用朱筆重新勾勒了幾番局部線條。
畫中人在成畫後的九九八十一天裏需得到不斷地勾勒潤色,否則便如常人般大病不起。且畫在人在,畫毀人亡。
10年來他眼裏心上皆是她,她隻要笑一笑天地便瞬間有了光亮,而她的眉頭隻要皺一皺,明媚春日也成嚴酷冬夏。她素喜山茶花,他便號令江湖去采集。她不愛明豔,他便一著就是整整10年的素色衣衫。而這些她統統不在意,隻在乎他畫下那人。
他本有名,卻在遇見她的那刻變作無名。她本無心,隻在麵對那人時方才刻骨銘心。
熙攘的人群一會兒靜得針落可聞,一會兒又喧鬧得沸反盈天。人人賭紅了眼,大把大把銀票不斷從一個人桌前遊蕩至另一人桌前。他們包圍著一個正大力搖擲著骰子的少年,少年壓什麼他們便也聽話地跟著壓什麼,仿佛他就是財神再世。
霍無心冷著一張臉倚門看著,不時有輸得涕淚橫流的人從裏頭出來。她嫌惡地側過身,似生怕潔淨的衣角輕易沾上了塵。
許久,少年才得意地從裏頭邁步而出,手頭是厚厚一疊銀票。他意氣風發的模樣像極了從前那個人,霍無心瞧得眼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我叫什麼名字?寂然是你讓別人畫下的我,總該知道從前的我姓甚名誰吧?”少年邊將一大遝銀票塞至腰間,便隨口問道。
霍無心垂下眼來,濃密的眼睫無聲輕顫,心裏一閃而過那三個永生不會忘卻的字,又抬頭怔怔盯著少年。良久,她才深吸口氣道:“既然你是畫中人,那便叫你畫人吧。”就算生了一樣的臉,他也與從前那人天差地別。
畫人隻片刻就接受了這個新名字,他此刻心情極好,眼下最要緊的自然是擺脫這煩人的霍無心。他突然抱頭蹲下了身,眉頭皺如山川深邃,整個人都跟著顫抖了起來。霍無心一驚,不禁想到是否是孟無名的畫卷出了問題,交代了幾句就匆匆轉身而去。
待她跑遠後,畫人才從地上一躍而起,輕鬆自然地抖了抖膝上的塵土,朝著她遠去的背影翻了個白眼。打他從畫中走出那日,他便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前人的影子,隻不過借著他人活在她的心裏,活在區區一卷畫冊裏。可他一個活生生的人,就算是畫中之人,又憑什麼背負感情而活?
日光毒辣,孟無名靜靜翻著畫冊,畫冊已極厚實了,每一頁都畫滿了人。都是無數人跪求,流著淚的期盼,他隻挑揀打動得了他的,按著他們提供的畫卷描摹作畫。其實就算是可以畫活一個相貌一樣的人,也無法複原他們原本的性格。
正想著,畫冊上突然多出一道剪影,孟無名驚喜的轉過身,卻見霍無心一臉氣惱之色:“你是不是對他的畫像做了什麼?”孟無名錯愕不答,隻靜靜翻開畫冊,少年那一頁畫像完好無損,甚至色澤明亮鮮豔,顯然方潤色完不久。霍無心一愣,無論怎麼做她都還是得不到他的了?這是在懲罰她的不珍惜麼?她真的知道錯了。原來那句“不要等到失去後才懂得珍惜”是那麼的刻骨銘心。
真要到失去之時方知珍貴,要到對方離去是感情才能曆久彌新。
隻是這漫長時光,我們都得不到自己深愛的那個人。終究隻留我帶著揮不去的記憶,獨自一人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