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6章(1 / 3)

“呼……”

身心之舒暢使得久板由紀不禁發出了聲息。

肩膀以下浸在白濁舒適的熱水裏,頭倚外緣的岩石,薄桃色染絹般的晚霞風光盡收眼底。

瀨田是江戶盛世以來便廣受旅人青睞、曆史悠久的駐足之地,位置就坐落在通往二子玉川的長坡道的途中。不僅自古流傳下來的武藏野自然風貌保存得十分良好,而且水溫適宜的溫泉一如石縫流出的清水般,從雜樹林環繞下的岩場泉湧而出。

悠閑地浸泡在被巨型岩石圍繞的天然露天溫泉,耳聽在橡樹的樹梢上啼叫的雛鳥聲。視線往前方望去,可以一覽位在熱水霧氣另一頭的多摩川沿岸的低地。若是天氣晴朗,甚至還能遠眺富士山,隻可惜現在天空蒙上一層朦朧的春霞。

由紀麵露迷濛的表情眼望武藏野的夕景,將白皙的四肢徹底在熱水裏伸直,再次把頭倚在後麵的岩石上。

輕輕合起雙眼,原本僵硬的身子在熱水中逐漸放鬆了下來。微溫的五月風拂過濕淋淋的頭發,由紀宛若睡夢中的幼童般放下了警戒的表情,盡情享受溫泉。

今天是離開調布新町遠行的第三天。

在新宿、澀穀各地收集完物資,現在一帆風順地抵達了瀨田。今晚將在此地紮營夜宿,明天早上出發返回調布新町。這趟旅行還算成果豐碩。

旅途來到這裏,即便是由紀也感到疲憊了。

舊都市地帶的怪物的數量明顯增加了。雖然有對棲息在交易通路沿線的怪物進行驅逐,可是少有人跡的都市地帶說是成了怪物的巢穴也不為過。那些同是基因異常的怪物互相殘殺攫食,龍蛇雜處,徹底適應了環境。

盡管那些怪物都被由紀擊退,但平日涵養的氣也消耗殆盡了。

都怪第一天對怪物牛使用了氣彈,後來也留下了後遺症。由於那一擊幾乎耗費了體內八成的氣,因此剩下的氣隻夠用在跳躍和防禦上。

——我一定得學會控製氣彈才行。

那就是現在由紀的課題。

要控製氣彈,亦即氣的發射威力,是一項艱難的技術。麵對小規模的對手僅使用體內一成的氣,麵對中規模的對手則是以全體的三成應付,由紀現在還無法操控得如此得心應手。

目前由紀能辦到的就隻有將在蓄氣時間內所激發出來的氣朝著對手全部射出。所以一個人手的話,甚至會在打出第一擊的時候就消耗掉所有的氣。在這方麵,由紀本身十分明白自己還有待磨練。

泡在溫泉的同時,由紀讓銳利且細致的吸氣通過氣管往肺部輸送。

透過脈博的作用,吸氣先是繞行過身體的四個末端部——亦即“氣街”,緊接著被送往肚臍附近一個名為“上氣海”的集積處,在那裏被精練成名為“氣”的無形能量。

雖然可以在能量練成的同時即地釋放,但一般都會被貯藏在俗稱丹田的下氣海。平日一有機會就腳踏實地累積蓄氣,以便在碰上狀況的時候釋放是基本功夫。

呼吸器係特進種能比一般的練氣能手用更短的時間精製氣,貯藏量也多達常人的數十倍之譜。像由紀這般實力的特進種,隻需要吸氣兩個小時左右,就能貯藏到一口氣跳到三層樓建築屋頂高度的氣。

由紀輕輕噘起嘴,不停重複又細又長的吸氣動作,放膽讓身體躺在乳白色的溫泉裏,如同蠟像般動也不動。

腰際到胸部的曲線一如弦樂器般柔順平滑。鑽過樹梢斜灑而下的陽光映在水麵、往四方飛射,漂浮不定的四肢在光線斑駁的亂反射中,看起來就形同殘雪似地醒目。

假若把知名雕刻家的作品拋進溫泉裏的話,或許就能如法炮製出這幅情境來吧。即使風在溫泉的水麵上吹起了漣漪,由紀的身體還是有如人工製造似地紋風不動。由紀就這麼以毫無防備之姿,默默地練氣、積蓄。

“你在睡午覺嗎?”

在過了三十分鍾左右之後,一旁突然傳來攀談的聲音。

由紀微微將眼睛睜成一線,隻見坐在露天溫泉邊的一之穀將小腿泡在水裏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我一個人獨占溫泉這麼久。”

“沒關係啦。你一定很累吧,好好休息。”

一之穀將肩膀以下泡進溫泉裏後,不禁發出了和剛才的由紀一樣的聲音。由紀停止貯藏氣,將打直的腳收回環抱在胸前。

雖然不足以用來射出氣彈,不過從這裏到調布新町,隻要一路沿著多摩川的堤防往上遊前進,撞見怪物的機會倒也不多,況且大部分的對手都隻需仰賴劍術就能擊退。由紀判斷隻需蓄足最低限量的氣便足以使用。

“由紀,你身材好好喔。”

一之穀用玩鬧似的眼神,上下打量由紀一絲不掛的身體。這個人雖然才二十七歲,精神麵卻完全是個大嬸。個性一板一眼的由紀最不擅長應付這種時候。

“請停止你的視線,總覺得有點猥褻。”

“才不猥褻呢。所謂的猥褻指的是像這樣!”

“等、等一下,一之穀小姐,你幹……啊!”

“嘿嘿嘿,又不會少塊肉、又不會少塊肉。”

“呀——!”

束手無策的由紀罕見地張嘴發出了悲鳴。

“女生那邊好像挺好玩的耶,喂。”

從一之穀發威的露天溫泉走一小段下坡路,另有一座溫泉。這座溫泉同樣是由地下湧出的熱水在天然岩場積蓄成形,麵紅耳赤的玉正與財前、式島一起入浴。

“相較之下這邊是怎麼回事,簡直殺氣騰騰哪。”

聽到玉的埋怨,臉紅得像水煮章魚的財前答道:

“你是說我們也要像那樣吵吵鬧鬧的嗎?”

“不,抱歉,是我不對。不必吵吵鬧鬧。”

式島目不轉睛地盯著玉的側臉開口說了:

“話說回來,玉哥,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隻要不是複雜的問題就OK。”

“玉哥,你之後會繼續當久阪小姐的奴隸嗎?”

式島頓了好一下子才將這問題問出口。現場安靜得可以聽見遠方的鳥啼聲。

經過漫長的沉默,玉緩緩地把臉埋進熱水中噗嚕嚕地噴出氣泡後,抬起無可奈何的臉麵向式島。

“你覺得呢?”

“啥?”

“我說,你覺得那隻母金剛會是默默放我逃走的那種人嗎?”

“母、母金剛?”

“就是那家夥啊,那個自大低能女。”

式島察覺玉十分固執地拒絕用名字稱呼由紀。他在心裏默想這人的堅持真是莫名其妙,接著回答:

“你是說久阪小姐嗎?我也不太曉得耶,應該不太可能會放你走吧。因為玉哥在的話對鎮來說是件好事,我想她應該會不惜侵犯人權也要禁錮你吧。”

“開什麼玩笑。難道為了你們的鎮上,我的心情就不用顧慮了嗎!”

“畢竟久阪小姐是賭命在守護調布新町的,所以她應該會以鎮的安危為第一優先考量才是。與其說她不顧慮其他事情,應該說沒有餘力顧及吧。”

玉又把臉埋進熱水裏噗嚕嚕地吐出氣泡,然後揚起頭說:

“真搞不懂她幹嘛拚命到那種地步。她是有欠調布新町錢嗎?”

玉不經意的一間令財前跟式島麵麵相覷,默想了一會兒後,把自己所知的事告訴了他。

“久扳小姐是五年前從關西逃來的。她身負重傷倒在鎮的入口處,要是町長當時把她驅逐出去,她應該是活不下來的。我想正是因為我們鎮上有恩於她,久阪小姐才會這麼努力想為調布新町付出吧。”

話說到此,式島一如征詢意見似地看了財前的臉。財前默默點頭,代替式島接著往下說:

“玉哥,你知道姬路移民地嗎?”

“啊?我知道。”

那是目前日本數一數二的大規模共同體。

據傳聞,居民的數目有五萬和十萬兩種說法。以豐富的資金為後盾,擁有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常備軍,而且有著士兵數量相同的官僚;對於培育年輕研究者的態度也相當積極,大力推動失傳技術的重現和各領域工業的複蘇。此外,對周邊勢力也顯示出旺盛的領土擴張意欲。市長澀澤美歌子正是被眾人傳為在西征之際殺死了霧崎桐人的女傑。

“久阪小姐好像是姬路殖民團在尋找的對象。”

“哦?”

“詳情我也不甚清楚,但是可以肯定五年前姬路曾派了追兵來抓久阪小姐。”

沉默又再次降臨。玉用目瞪口呆的表情,注視了財前那張沒什麼顯著特征的臉孔好一會兒之後,又繼續追問了下文。

“所以說,萬一我們調布新町藏匿久阪小姐的事情被姬路察覺的話,有可能會演變成棘手的問題。沒處理好的話,他們會不惜派遣軍團也要奪回久阪也說不定。雖然久阪小姐的存在對鎮上而言是種危險,可是也多虧她,我們鎮才能發展至今。總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交代得清楚的,嗯。”

財前壓低嗓門嘀咕道。

玉可以理解財前所說的。畢竟有由紀一個人在,效果就跟一百人的常備軍團一樣,所以調布新町甘願冒著被姬路盯上的風險,也要選擇利用優秀特進種的力量維持戰鬥力,以求提升目前的生活。

“嗯——哦……是這樣啊。原來如此。難怪那個狂妄女才會像奴隸一樣那麼努力工作,因為她無處可去了。”

“玉哥,你這話說得有點太過分了。”

“我沒有說錯吧。不過,嗯——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呀。”

玉的腦海裏浮現了由紀那張死板的表情,別說露出笑臉了,甚至連微笑都沒見過。或許就是複雜又沉重的過去奪走了她的笑容吧。

——不知道她笑起來會是怎樣的感覺呢?

腦中忽然閃過這樣的念頭,玉回過神用力搖了搖頭。

——不管她有過啥遭遇,都跟我無關。

玉重新打起精神,鞏固這個心情。

哪天有可能會被牽扯進麻煩的事端裏,我一定要搶先第一個逃走。反正插手絕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

——還是早點搶走哨子逃之夭夭。

玉在心中喃喃默念這一陣子一恍神差點就忘得一幹二淨的目標。隻要拿到哨子,調布新町後來會變怎樣才不關自己的事。反正離開這裏另尋一個能隨心所欲生活的好地方就得了。

在腦中附和自己打定的主意後,玉離開溫泉,穿上衣服,往停在玉川路上的兩部頂篷馬車折回。

太陽就快下山了,坡道下麵是兩個月前,他和由紀偶遇的二子玉川廢墟。

披著一層綠色草木的破碎街道,橫倒在生鏽不動的車陣上的電線杆,一如梳針參差不齊的梳子般的排排建築物,這些全都默默無語地聳立在薄桃色的天空下。綠意比一個月前的當時更加濃鬱,柏油路麵的裂痕有一片片黃色的蒲公英叢生。

隨著春意漸深,鎮上各地開滿了鮮花。油菜花黃色的花瓣從建築物和路緣的底部冒出頭,那些花兒和暮色漸深的天空,替死氣沉沉的街上增添了一抹不可思議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