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西新宿方麵——
酷暑烈日自漫天飛揚的沙塵縫隙之間曝射而下。馬匹嘶鳴聲、刀劍交擊聲、悲鳴及怒吼。凶鷲從天飄降,朝著頸項噴出鮮血而倒下的士兵直撲而來。
兩支短劍在雙手指尖旋轉不停。
接著劍尖緩緩指向後方,隔著肩頭冷然刺出。
「咕喔!」、「唔啊!」
在玉背後,隻見兩名眼窩被短劍貫穿的白河兵發出兩聲短暫呻吟,就此昏倒在地。
他們橫躺在路麵上,任由身體末梢痙攣片刻,最後再無任何動靜。可憐的屍骸八成過沒多久就會淪為在路麵上搜括食物的鳥獸佳肴吧。
麵不改色的玉一臉無趣地關注著眼前的混戰局麵。他漫不經心地砍殺主動尋釁的敵兵,稍受輕微刀傷會當場自行複原。玉踩著飄然步伐遊走於交戰的人群之間,若發現屈居下風的同伴,便立刻拔刀相助。這就是玉慣用的戰鬥方式。
他發現一名跨坐在八王子兵身上,正準備抽刀砍下其首級的白河兵。玉悄然無聲繞至敵人背後,以短劍劍刀輕輕抵住他的喉結,接著毫不遲疑地抽手一抹。
隻見喉嚨被劃破的白河兵,一邊任由鮮血快速自傷口湧流而出,一邊臉色蒼白地轉頭看著玉。他是一名年約十幾歲的少年兵。少年張開嘴巴,對玉說了些什麼,但他的話語並未形成聲音。而原本被壓倒在地上的八王子兵則推開少年兵的身體,接著彷佛還以顏色似地用手上長槍不斷刺透少年的胸口。鮮紅液體自年輕肉體身上汩汩流出,為蒼白肌膚染上一層殘酷色彩。一邊嘀咕著不成聲音的字句,一邊斷斷績績地抖動手腳的少年兵就此喪命。大致可以推測少年最後所呼喚的,恐怕就是父母親的名字吧。
玉的表情不帶任何神色。他並不具備會在戰場上心生傷感的愚昧情緒。無論敵人是少年或少女都無關緊要。手持武器踏上戰場的人通通都是戰士,每個人都早已懷著從容就義的覺悟來此誅殺敵人;所以隻要一露出空隙,隨後被殺也就怪不得人。這便是玉的理論。
玉又露出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環顧周遭戰局,自言自語地說道:
「你們也太不會打仗了吧——再這樣下去,隻會兵敗如山倒喔。」
玉邊嘀咕邊砍倒迎麵而來的敵兵。襲擊第二列的白河兵粗估大約五百人左右。先切割敵軍再予以各個擊破——白河陣營就是有辦法實行這種跟教科書內容一模一樣的作戰手法。
這五百名伏兵,全都躲藏在麵向甲州街道的五層樓高建築物的四、五樓。光靠武藏野軍隊派出輕騎兵所進行的偵查,根本無法網羅存在於新宿地區的所有建築物之內部狀況。考慮到存在於新宿地區的建築物總麵積,大概就可以預料到想要收集完整情報是件難事。隻能說,這是明知此事,卻仍舊大刺刺地指揮軍隊筆直挺進的啟十的錯。
「難道連個參謀都沒有嗎?這也太不像話了吧。」
玉的牢騷發個不停。與其說是啟十不擅打仗,倒不如說是因為調布新町連半個軍事專家都沒有,才導致他們陷入這場苦戰當中。盡管比起戰略戰術運用,特進種的個體武力確實才是決定勝敗的關鏈,但這並不代表在作戰過程中完全不需要戰略家及戰術家運籌帷幄。
過去玉身處神追之時,陣中有位名為白穀三座的優異軍事參謀。在跟宇都宮移民地進行長期激烈抗戰之際,以及西征時所遭遇的無數場艱辛戰役,白穀的智謀都立下了極大的戰功。也多虧有了白穀的足智多謀,桐人、美歌子、青砥及來棲的個人武力才能夠發揮得淋漓盡致。
——太依賴由紀了。
這是玉心裏率直的感想。由紀在戰場上的武力確實相當傑出,但並不足以獨自殲滅總人數多達一千七百名的大軍隊。還需要追加一、兩顆棋子才行,而他同時也深知自己並不會被列入棋子的候選名單當中。
——換儂出麵。
或許是看透了玉的想法吧,玉的心海深處傳來桐人的聲音。
——你太弱了。換作是儂,單槍匹馬便可清光這群小嘍羅。
「若換你出手,大概隻會不分敵友見人就殺吧。」
——不行嗎?
「想也知道肯定不行嘛,笨蛋。」
——你不是很中意那座城鎮嗎?真的沒關係嗎?再這樣下去必敗無疑喔。
「少羅嗦啦,笨蛋。我打死也絕不可能因此而換你出麵。不久前的那次教訓已讓我重新體悟到你這家夥根本不可信任。」
——上次隻是開個小玩笑罷了。這次隻要你喊退下,儂保證一定會乖乖聽話退下啦。
「幹嘛突然改用那麼可愛的語氣啊,呆子。睜眼說瞎話的事大可省下,拜托你給我閉嘴好不好。」
——你這隻蛔蟲。再不讓我出麵,小心儂宰了你!
「少在那邊突然露出本性,給我退一邊納涼去吧,蠢蛋!」
一如往常地拿咒罵聲回敬體內那個凶狠同居人的玉眼中,映入一條反射陽光,輕靈舞動的鐵鏈。
手執前瑞附有沉重砝碼之細長鐵鏈握把的人,是跨坐在白馬上頭的百武沙也加。
「哦,這小姐還滿厲害的嘛。」
雖是一款難以掌控的武器,但她的操鞭技巧確實相當純熟。玉坦率地感到佩服。
沙也加看起來似乎並非特進種,不過她卻能在馬鞍上靈活地揮動鎖鞭,不讓敵兵有任何近身機會。鐵鏈前端的砝碼毫不留情地轟向輕率踏進射程內的敵兵,引發一陣宛如鈍器擊碎物品的沉重聲響,接著隻見應聲昏倒在柏油路麵上的士兵渾身抽搐數下,便再也無法動彈。可說是十分華麗的戰鬥方式。
至於身穿燕尾服的執事雨宮則是雙手繞至腰際後方,麵不改色地跟在白馬的尾巴附近。戴著一副如同牛奶瓶底部的眼鏡、留著一頭白發,身高大約隻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的矮小老人,無動於衷地佇立在血肉橫飛之戰場上的光景,看起來實在有點詭異。
沙也加的鐵鏈呼嘯破空,纏住了試圖接近的士兵頸項。坐在馬鞍上的她雙手順勢猛然一扯。隻聞清脆的咕嘰一聲,士兵頸椎應聲碎裂,雙膝跪倒在地。但鐵鏈卻並未解開,依舊緊緊纏著屍體頸項。沙也加轉身望向背後。
「雨宮。」
「是,公主大人。」
雨宮連忙走到屍體旁邊,動手扯下纏住脖子的鎖鏈,再以雙手恭恭敬敬地捧著沾滿血漿的砝碼交還給馬鞍上的沙也加。露出一本正經神情的沙也加接下砝碼,隨即轉眼環視在周遭奮戰的友軍,並放聲發出檄令。
「縱使敵眾我寡,也絕不準輕言撤退!務必展現出八王子的榮譽給這群野蠻人瞧瞧!」
在兵荒馬亂的混戰當中,沙也加的凜然號令聲鼓舞著所有八王子兵。
身穿市街地迷彩服的士兵們同時發出「是!」的一聲吆喝,隨後隻見兩百名士兵猛然衝向人數多達兩倍以上的白河軍。在這方麵,就必須說日日致力於戰鬥訓練的常備軍果然名不虛傳,能跟市民兵居多的白河軍戰成平分秋色,完全不知徹退為何物。
鐵鎖接連掃倒沙也加周遭的敵兵。
沙也加活像個牛仔一樣,以單手揮動砝碼來回盤旋於頭頂上,優雅地策馬前行,再甩鏈鑿穿鎖定之敵兵的頭部。雨宮唯一的任務就是在碰到鐵鏈纏繞於敵人身上時,負責趨前動手解開鐵鏈。
「呀!」
伴隨著豪氣千雲的呐喊聲,砝碼當下再度深深嵌入一名敵兵臉上。隻見這名鼻梁斷裂、臉部中央為之凹陷的敵兵,手中長劍頓時脫落,整個人仰躺於路麵上。
沙也加從他身上收回目光,為了尋求下一個目標而環視戰場。
此時,倒在沙也加背後那名臉部凹陷的士兵突然翻身躍起。
原本凹陷的部位瞬間再生,碎裂的鼻梁也當場恢複成原狀。他是跟玉一模一樣的細胞再生係特進種。他撿起掉在地上的長劍,放慢腳步悄悄逼近沙也加背後。
倏然回頭察看的沙也加眼中閃過一道劍光。她雖急忙將手中繮繩往右猛拉閃過這一擊,但長劍仍舊劃破了白馬的側腹。
白馬發出痛苦嘶鳴,頹然倒臥在地上。由於腳掌來不及抽離馬鍾,致使沙也加跟著白馬一並摔倒在柏油路麵上。
「嗚、嗚嗚……」
沙也加忍不住發出呻吟。右上臂部位重重撞擊地麵,導致右手麻痹動彈不得。她嚐試收回被馬蹬卡住的雙腳,但單手持劍的敵方特進種卻搶先一步飛撲過來。沙也加扯開嗓門大叫:
「雨宮——」
「公主大人——————」
在沙也加放聲大叫的瞬間,雨宮身上的燕尾服頓時迸裂飛散。出現在碎衣底下的,是一團幾乎令人不禁誤認為鑽石、壓縮密度極高的肌肉纖維束。
咕喳一聲,雨宮壓毀了腳跟底下的柏油路麵。
刹那間——
企圖跨坐在沙也加身上的再生係特進種,其身體右側已重重地撞上距沙也加約十公尺遠的綜合大樓側壁。
咕嘰咕嘰咕嘰,體內響起數根肋骨斷裂的聲音。
但再生係不會因這點傷而喪命,傷勢會在感受到痛楚的同時當場恢複原狀。雖是優異的能力,但在這種場合,這股與生俱來的能力反而成為招致不幸的禍端。
雨宮露出彷佛阿修羅般的凶狠麵貌,伸手扣住再生係特進種的頸項。
「膽敢危害公主大人的匪徒。」
先引發一陣沉悶的咕嘰聲響,雨宮捏碎了他的頸椎。
「本人雨宮絕不輕饒!」
再祭出頭鎚,使敵方特進種的臉部二度凹陷。
「隻要是為了公主大人,本人雨宮……」
接著他以彎曲成鉤爪狀的五指刺入敵人胸口,嘎吱嘎吱地貫穿肌肉,一把抓住在正中央連接並支撐著十二根肋骨的胸骨,
「縱使赴血蹈肉……」
伴隨著「啪嘰」的沉悶聲響,如同拆除梁柱般,雨宮竟硬生生地將整塊胸骨挖出體外。肋骨自胸腔往外飛竄,露出呈倒勾形的前端,同時也導致快速鼓動的心髒徹底裸露於空氣之中。
「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
敵方特進種還沒喪命。盡管口中發出「咿啊啊啊啊啊」的刺耳慘叫聲,但竄出胸腔外的肋骨卻漸漸試圖愈合成原狀。
「雖然本人雨宮絕不喜愛濫殺無辜——」
不肯讓對方稱心如意的雨宮,右手一把抓住敵人那顆持續跳動的心髒,接著伴隨著「哼!」的一聲怒喝,順勢將心髒挖出體外。由心髒延伸而出的大動脈、大靜脈及肺靜脈遭到連根拔除,泉湧而出的液體,將雨宮那頭三七分的白發及瓶底眼鏡染成了暗紅色。
「隻要是為了公主大人,就休怪在下大開殺戒!」
雨宮一邊聆聽著「嗚啊啊啊啊」的死前慘叫聲,一邊當著敵人的麵高高舉起挖出的心髒,並在他眼前使勁捏爆。心髒隨著「咕喳」一聲化作流體、自指縫間流出的畫麵,便成了可憐的再生係特進種離世前所目睹的最後一幕光景。
「公主大人,本人戰勝了——」
雙手用力握拳,鮮血淋漓的執事雨宮弓起身子的仰天長嘯,響徹整個西新宿地帶。
「雨宮——」
但沙也加的悲鳴聲立刻傳入耳中。雨宮轉移眼鏡底下的目光一看,這才發現沙也加的鐵鏈又再度纏住了敵人的頸項。
「公主大人——」
雨宮再次壓毀腳跟底下的柏油路麵縱身飛躍,急急忙忙地以剛剛才捏爆敵人心髒的雙手解開纏成一團的鐵鏈,再畢恭畢敬地交還給沙也加。站在路上的沙也加一本正經地接過鐵鏈,又遊走於戰場之中尋找下一名對手。雨宮則寸步不離地緊跟在沙也加背後。
「話說,原來還有個這麼厲害的狠角色啊,」
站在旁邊觀察這一連串事態發展的玉,麵露傻眼神情嘀咕著說道。雨宮的戰鬥力雖然驚天動地,不過使用方式卻是大錯特錯。
「麻煩直接讓那個老爺爺上場作戰好不好?鐵鏈之類的玩意兒自己解開不就好了嗎?」
丟出這句再理所當然不過的吐槽之後,玉再度轉眼環視戰況。
隨著第三列派出的援兵趕抵現場,第二列總算是穩住了陣腳。身為弓箭手的齋藤,拿天橋代替移動式箭樓,對準敵兵發射利箭援護全體友軍。不僅狙擊技巧精準無比,弓箭勁勢也相當驚人。平常雖然表現出一副不太可靠的模樣,但到了戰場上便可發現他是個十分有用的角色。而且回想起來,先前跟鳥邊野大隊交手之際,那單憑一己之力就守住了調布新町的最大功臣正是齋藤。
然而敵軍人多勢眾,我軍隨著時間流逝而漸落下風。倒在地上的迷彩服逐漸變得愈來愈醒目,三、四名漆黑軍服圍攻八王子兵的局麵也開始增多。
「調布會輸吧。」
玉輕聲嘀咕,又飄飄然地漫步於戰鬥的人群之中,動手收拾掉有機可趁的敵人。玉並未表現出能夠扭轉戰局的勇猛作風,他隻是單純以一介士兵的身分,淡淡地善盡自己的職責。
第三列,武藏野本營布陣在離第二列約三百公尺遠的後方。
方才雖派出一百名士兵至前線馳援,卻未能挽回戰局。目前駐守於本營的士兵總數約有一百五十名左右。
馬背上的啟十緊握繮繩,定睛眺望著籠罩住道路盡頭的激戰塵煙。眾親信並立於他的左右兩側,個個保持緘默不發一語。而手腳被綁死的鳥邊野跟岩佐木,則是被拖到離他們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
鳥邊野臉上的竊笑神情至今仍未消失。他一邊聽岩佐木開口實況轉播戰局變化,一邊針對啟十的每個指示大加嘲諷。
「這市町的町長還真不會打仗呢。」
他小聲對岩佐木講起悄悄話,岩佐木也點頭認同。
「在他的親信當中,缺少擅長戰略戰術的人物啊。」
「隻派少數士兵到前線解圍,明明就是後援作戰的大忌。若不一鼓作氣揮軍猛玫,根本就無法挽回頹勢啊。」
「偵察行動也不像話到極點。整支軍隊居然輕易被切割成兩截,還同時遭到伏兵暗算。」
「真叫人感到心煩氣躁呢。」
「一點也沒錯。」
「不但被迫觀看如此拙劣的一場作戰,最後還得賠上一條命。實在叫人難以接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