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入凡塵(1 / 2)

我獨自在小竹屋住了三天。啞婆婆無時無刻不飄過我眼前。世上本無鬼,做了虧心事,便有了鬼。這是我做的第一件虧心事。但我不怕鬼,我隻剩下愧。縱然心念千萬遍抱歉,鬼也不能重回人間。我便任由它遊蕩在我身邊,任由一雙我看不見的眼終日審視著我,這是我的報應。

三天後,墨染來了。帶來一套嶄新的衣衫。短衣小袖,抱腰革靴。我訝異:“胡服?”

墨染淡淡點頭,“看看合不合身。”

待我換上新衣走到鏡前,左瞧右看,喜上心間。平日穿慣了翹頭布履,如今換上了鹿皮短靴,柔軟輕便,甚是合腳。

墨染忽又走到我身後,攏起我長發,為我挽起一個男兒髻,戴一頂小胡帽。轉眼鏡中隻剩一個鬢若春風裁的少年。我對鏡望他,笑問:“好看嗎?”

他淡淡一笑,如秋水泛起漣漪:“好看。”

他說要帶我去江湖。我問他何為江湖,他隻言:人間。

當日,我隨他下了山。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回顧來路,不覺茫然。巫山七百裏,巴水三回曲。笛聲下複高,猿啼斷還續。無盡蜀道曲折盤桓,勾結糾纏入茫茫大山。好在有人相伴,行路不孤。

蜀山腳下,有一汪清泉。據說先秦時期就已形成,自蜀山之巔的清池發源,集天地之靈,聚日月之精,包治白病。不過誰又能證明?

我踩上鵝卵石,蹲在溪邊,捧起一抔水,果然很甜。我朝身後伸手:“師哥,水壺給我!”

墨染走過來,遞我水壺,輕敲我腦瓜。我搔搔腦瓜,傻笑兩聲,灌了滿滿一壺清泉,繼續趕路。

行行走走停停看看,轉眼半月過去,我倆一路北上,過錦官、巴州、南江。翻山越嶺終於步入了一條康莊大道。盡頭就是長安。

正值晌午,秋陽高掛。官道上腳夫絡繹,商賈不絕。我被陣陣香氣吸引,抻起脖子望見路邊茶攤裏一籠屜剛出鍋的包子,邊上還有鮮肉餛燉、羊湯餺飥、芝麻胡餅…我咽了咽口水。再看墨染,這家夥全然不理會這些人間俗物,回望我們的來路盡頭,眉宇輕鎖。

我也不管他,徑自去到茶攤前,對老板道:“來碗餛燉!”

老板掃了我一眼,眼角溢電。我一個激靈,覺得異樣,卻也沒多想,美滋滋捧著碗大餛飩,挑了個清淨桌坐下。準備大快朵頤時,墨染也隨我入座。我忙遞雙筷子給他,“師哥,你也吃!”

他淡淡推拒,似乎對吃食並不怎麼來趣。我隻當他不餓,自顧自開始大快朵頤。忽聞一陣奇香,便問:“師哥,這是什麼味?”

墨染嗅了嗅,道:“酒。”

“酒是什麼?”

“……”他似無語,袖手一揮,招來一隻小黑壇子,麵著一個大大的“酒”字,“這便是了。”

“能喝?”他點頭。我便咂了一小口,直搖頭。這是什麼人間毒藥?又辣又苦。誰料墨染接過我的酒碗,仰頭一飲而下。一滴清酒自他唇角遺落,順著下巴滑入頸窩…

他放下酒碗,看我愣神,在我麵前打了個響指。我猛然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抬眼偷量他,微光如紗,透過頭頂稀疏欄柵輕輕灑下,將他俊美容顏雕琢得無瑕。不知哪來一陣風,吹亂他鬢角青絲,似煙如幻,瀟灑自然。他呢?眉尖若蹙,遠睇天邊,兀自斟茶,抬手淺啜,我的目光全當看不見。

也罷,正好。我癡癡看著,看了個清清楚楚,明明透透。想起以前山中相處的日子,從未有如此機會可以好好看看他的臉。不禁欷籲,那些朝夕相對的日子,從未及當下這般怡然閑散。正祈願時光慢點走時,墨染倏地一抬眉睫,撞上我的目光。刹那心跳一漏,忙移開眼睛,誰料就瞥見一張臉,正朝我笑,盯著我直看。

我先是一驚,然後莫名覺得不快,也瞧著他。他坐在墨染臨後一桌,麵前桌上半杯涼茶,也無茶點。勁裝裹身,腰懸彎刀,刀鞘上一顆碩大的明珠。至於那張臉,我略掃一眼,長得還算端正。誰知他還盯著我,嘴角噙一絲壞笑,看得我不悅。正想發作,誰料他已先一步朝我走來。

我忙握緊絕情劍,警惕他動作。誰知他已徑直掠過我,揚長而去。我扭頭去看,人海茫茫,那怪家夥早一溜煙沒影了。

我當然不甚在意,繼續吃我的鮮肉餛燉。這時,官道上敲起聲聲銅鑼。不見有人高喊,隻見兩塊大紅牌匾高高舉起,老遠就能看見漆黑的兩隻大字“宜都”。牌匾離我們還有段距離,我卻能清楚看見匾後那八抬大轎,鑲金嵌銀,彰勢顯貴。

我問:“師哥,那宜都是何意思?誰的轎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