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四十三(2 / 3)

她聞言,置於膝前的手微微一抖。

那一日越州城外百裏處,他率千騎攔她禦駕,在十丈坡上,她親手執劍刃逼他傷,那甲下腐黑之血……

心口緊緊一搐。

“當時蘇院判勸上屯兵養傷,”謝明遠垂了眼,繼續道:“卻聞邰東路大軍三部合師,欲東進與鄴齊為戰、報狄將軍戰歿之仇;其時中宛境中四國重兵根莖相錯,上怕有萬一,便忍傷率軍西進,未過數日,又聞陛下自邰京中親征中宛,於是疾率千騎日夜奔赴,至越州攔陛下禦駕之陣……”

她眼睫淡落,手抖得更厲害。

後麵的事情她全知。

唯獨不知他箭毒之傷久久未愈,陣前軍中一事逼一事,他處處親為之下,終是傷成大礙。

原先隻道她禦駕親征當咎於他,二軍止戈之力隻她一人;卻不知他重傷在身,日夜轉戰,為她所恨,又有多痛多難。

靜默半天……

她複又看向謝明遠,終是開了口,聲音顫啞得自己都辨不清:“……他一早便知,今日會這般?”

謝明遠搖頭,道:“恰恰相反。蘇院判人有直言,道上毒傷不養後患無窮,上雖明白,卻也不知自己何時會……”咬牙,說不下去。

倒下,寢疾,薨亡。

一路三岔,非但他不知,便是如今看他這樣,又有何人能知。

雖不言……

她又怎會不明。

“後來大軍至闌倉山東麵紮營,上在營中曾對我說。”謝明遠眼黯聲啞,微有哽咽,“……當日貪疆婪欲不可收,一方背信以至狄風慘歿,今得毒傷若此。當是天意,絕無怨惱。”

她耳邊驟鳴,心口又是脆然一裂。

那一日她見他甲下滲血,收劍之時憤火頓湧,衝他道——

也算蒼天有眼。

那時他站在她身前,冷甲泛光,臉上漠無神色,卻是一副永遠不會倒下的樣子……

於是她便真以為他永遠都不會倒下。

眼底一澀……

撇眼看向身旁案上擱著的那把玄劍。

謝明遠隨她目光看過去。眼中微變,卻垂首道:“上早有將此劍贈與陛下之意……當年杵州初遇,上欲贈劍,卻為陛下相拒;此番聞北戩遣使朝獻,上令我纂字於刃,意欲再贈陛下。”

英歡斂回目光,紅唇啟顫,卻說不出話,半天才小一揮袖,示意他退下去。

謝明遠會意。行了禮,欲退之時又看一眼床榻之上,臉上略顯擔心,低聲道:“蘇院判雖退。卻在殿外祗候,陛下若有何事,可隨時傳喚。”

她點點頭,眼底水光寒冽。待謝明遠退了出去,殿門關合,腳步聲遠……

才頹然一喘。

渾身都痛得發麻。

隔了半晌,才伸手,將案上冷劍拿過來。

她手指沿劍鞘一路向下。緩緩撫過,長睫顫抖,合掌握住劍,起身,走去床邊,挨著坐下。

紺青錦幔輕輕晃過她肩頭。如水。

床上之人靜靜臥著。臉色沉肅,眉峰陡峭如常。縱是不動,亦是一副迫人之姿。

她抬手,輕摸他地臉,一下又一下。

手指抖得不能自持。

他的鼻息輕輕掠過她指尖,暖熱,融透了她滿心蒼寒之冰。

她收回手,凝眸看著他,再也不動。

心卻在巨顫。

知自己毒傷之重,終有一日不能得控……卻不知會是何時。

其實早該想到……

以他那般強且無懼的性子,天下和她,恨不能一掌全攥,又怎會無緣無故處處讓她……

不論何事都讓她。

就連敞域廣疆都肯讓她。

因為愛她,便讓她——

這哪裏會是他的性子,又哪裏像是他會做的事!

若是如此,當初在開寧行宮那一夜,他又怎會因梁州一事而與她生罅;若是如此,當初知她奪了梁州,他又怎會因不甘心而親征中宛;若是如此,當初同狄風有約在先,他又怎會臨陣變計,隻為奪賓州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