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融冰,在大塊大塊的青色宮磚上鋪就一層漫漫灰灰的光影,直銜上階,抵入殿門。
遠天是冬日裏難得一見的湛透之明,青縵一般滑籠於整個皇城之上,朱殿金簷熠出光彩,催心清亮。
英歡一路緩行而來,殿外人人趨避,兩列鐵甲寒輝自她身後折合,待她上殿升座,才沿次入內。
她坐定,搭袖於側,抬眼望下去。
邰軍中方愷銜首,曾參商居後,其後十數將校垂首立在殿左,就要跪行大禮。
右麵鄴齊將校由謝明遠領立,卻是隻站不跪。
她止了方愷行禮之意,眸光凜然一轉,啟唇吐語,話鋒直直劈入右麵鄴齊數將間:“有敢擅出兵者,立斬無赦。”
十字如重雹驟降,砸得殿磚寒音顫顫。
一幹人瞬時黑了臉色,攥甲而立,抬頭朝她看來。
謝明遠麵無波起,定定地站在禦座下首,耳聞身後諸多將校怒音將起,卻是不發一言。
江平亦是隨賀喜禦駕出征、血戰多役的親將,此時見他不語,便出列兩步,上前直聲道:“國中八王策軍為亂,上寢疾在臥,我等屯軍於此卻按兵不發,陛下何意?!”
身後附和聲起一片。
他眉峰一橫,又接道:“倘是延誤時機,令八王得逞,我等將來何顏見上?!”
英歡麵穩如冰,瓷白涼光漸起。盯著他開口:“朕說不得擅自發兵,未說不發。”眉斜挑,眼裏光痕一閃即消,又道:“鄴齊國中大亂,爾等各部趁勢發兵。號以討逆為名,然實居何心,誰人能知?!”
此言如萬峰之上積雪崩,登時轟散了鄴齊將校穩若之象,人人怒氣勃然遽湧,欲發卻不能。
左麵邰一列人等臉上亦驚,都未料到她語出急鋒,一言之下竟是這般不擇而逼。1-6-K-小-說-網未論大亂其勢如何,倒先疑言鄴齊大將意欲趁此亂時,行圖謀不軌之舉。
她靜目看著下麵眾人麵色,眼底星點淡淡一流,壓了聲,又道:“便是你們眼下心無此意,可若是幾部各自出兵,大局之下諸軍亂,人心會成何樣,誰能說得準?!”
話雖逆耳。可也並非無理之言,一時間殿上冷氛緩走,人人僵而不言。
半晌後,江平又上前。臉色黝黑不善,目光對上她的眼,冷聲冷語道:“鄴齊國事,何容陛下插手。”
一字一語都是咬牙而出,聲雖不高,卻足攝耳,令一幹鄴齊大將們頓時眉揚,紛紛稱首。
英歡神色無變。紅唇一角翹了翹,“鄴齊國事?”點滴笑容頓滅,黛眉蒼色一飛盡,“當初邰鄴齊二國結盟,乃朕與爾上親晤所定;朕擇邰宗室之女、尊為公主之號,送與鄴齊為後。如今鄴齊國亂橫生。若是一王得手。莫論將來二國盟約廢止與否,單說燕平中宮之後。何人能護其安?!”
謝明遠眼角微動,斜眸一望,閉了嘴,仍是無言。
英歡指攥座首浮螭,眼裏生寒,“邰鄴齊二軍同袍共澤,自中宛巍州一路攻伐至此,所占之疆尚未分定,而北戩伏降之事亦未落準,鄴齊便逢此大亂,倘是將來帝位易主,何人能保二國盟約不變,而邰之利不損?!朕居於側,安能坐視不管?!”
她語珠速急,冷而一笑,“一亂禍二國,誰人敢言,此乃鄴齊國事,而朕不得插手?!”
一番話響徹一殿,尾音利落,無人能駁。
江平雙手握拳,低了頭,側身退後,語鋒滑緩,開口道:“依陛下之意,此事又該如何是好?”
殿中靜得出奇,兩麵數將均抬眼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