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安靜的院落,瞬間不複清寧,宮人們四處奔走搜尋嘉嫵,連著整個東宮都鬧騰起來。
沈禁在屋子的門前佇立了一會兒,他按下腹中升騰的怒火,折身回到嘉嫵平日裏歇息的內室。
嘉安失蹤,她也失蹤,感情她們姊弟二人早就謀劃好了一起逃離。若他沒有事先讓夜弦去尋嘉安,待登基大典結束,說不定她們姊弟兩早就逃出了京。
難怪她這幾日在他麵前溫柔可人,對他百依百順,原來是想哄著他解開她的禁足,她好和她那個廢物阿弟一起逃走。
她從未打消過離開他的念頭!
意識到這一點,他一想到嘉嫵這些日子,對自己虛與委蛇的模樣,便怒火中燒,再也壓製不住心中戾氣,一拳拍在黃花梨木的梳妝台上,發出極重的一聲響動,可憐的銅鏡忽然被震,一下子沒能立穩,在桌上翻滾一圈砸下來,碎成一地鏡片。
但不過須臾,他便冷靜下來,緩緩抬首,看向妝鏡中目光冷鷙的自己,薄薄的緋唇淺淺彎起。
嘉嫵,但願你能逃遠些別太快被朕抓住,
否則,朕也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平息這次的怒氣。
他沉鬱吐息,在心中這般想著。
日光透窗,照在碎裂的鏡片上,折射出幾束刺眼的光。
沈禁垂眼,發現梳妝案下放了一個鐵質火盆,火盆中留有不少灰燼,絲縷白氣漫上來,像是剛燒了東西不久。
青築走進內室道:“陛下,奴婢裏裏外外檢查過,嘉姑娘的個人物品一樣沒少,衣衫,首飾,金銀,玉器,這些都還在。唯有一些書信,她今晨起後,獨自一人一封一封燒了。”
沈禁走近那個火盆,火盆裏還有一些未燒完的紙屑,他看了一會兒,認出那些信箋是這些年嘉嫵和自己的至親傳遞的家書。這些信,他從前都一一過目過,才命人交到她手裏。觀火盆內的灰燼餘量,恐怕全在這兒。
這些她珍藏許久,視若珍寶的書信,她竟直接一把火全燒了?
還未來得及思索她的用意,夜弦出現在他身邊道:“陛下,方才線人來報,已尋到嘉安蹤跡。”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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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嫵好不容易擺脫青築的監視。
這多虧了崔定給她的不知名藥粉,這種藥粉粉質細膩,取少量抖在空中,非專業人士根本察覺不出,但卻足以讓吸入藥粉之人陷入昏睡。崔定將藥粉給她時,還貼心地給了她解藥,讓她提前吃下去,如此一來即便揚再多藥粉,也不會誤傷自個。
方才她在宮道上行走時,趁青築不注意,揚
在了她臉上。
青築倒下後,她沿著朱紅的宮牆慢慢走著,日光照耀下來,將她的影子映在牆上,單薄漆黑的影子和火一般的朱牆重疊,像極了一團烏血。
嘉嫵走到一座高高的角樓,她一步一步登上去,一邊欣賞樓下的風景。
角樓不遠處有個不大不小的湖泊,湖麵上波光粼粼,幾隻水鷺在湖麵飛翔嬉戲,湖畔曉風惠暢,楊柳依依。空氣中花香草香,聞起來煞是香甜。
嘉嫵來到角樓最高處,佇立在橫欄邊上,她踮起腳尖,眺望遠方皇城中的官邸,試圖在其中尋到她住了十七年的家——安遠侯府。
她的院子裏有一株百年的參天合歡樹,小時候她常常和娘,兄長一起,給那棵樹澆水施肥,在樹下乘涼。合歡樹曆盡風雨,長得枝繁葉茂,她站在這角樓要尋安遠侯府,還得依靠這棵樹。
然而她望了好一會兒,什麼也沒瞧見,遠處的屋舍上,蒙著厚厚的一層白霧,阻礙了她探尋的視線。
她又爬上橫欄,兩隻腳站在一小截狹窄的闌幹上,她想等著太陽再升高一些,霧氣散去,她興許能最後再見一眼自己的家。
而此時,角樓下不合時宜地響起,此生她再也不願聽到的喚聲。
“嘉嫵!”
那一刻,她明白,她等不到了。
樓下,沈禁疾奔而來,他發上的玉冠散落,鬢發被風吹得一團亂,身上那件華貴的十二章織金緙絲禮袍也在奔跑的途中被視作
累贅甩下,撲在地上,價值萬金之物在那一瞬盡染灰塵。
“嘉嫵,朕救你阿弟,你站那不準動!”
沈禁在人前向來端重自持,恪守禮治,嘉嫵從未見過他失態至此。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她抬頭望向安遠侯府的方向,唇邊露出一抹淺笑,跳了下去。
那一刻,和風細細,春光明媚。
她熬過了寒風刺骨的凜冬,卻死在了生機盎然的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