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府,留園。
大簇大簇的虞美人在池邊競相盛放,嶙峋的湖石模糊了光與影的邊界,一陣裹挾著香與蜜的春風吹來,連湖水都躍動了起來。
園內一處臨湖小亭,夏卓爾正小口小口地品嚐著乳母親手釀做的蜜餞,可是以往喜歡得緊的小食,今日卻嚐不出什麼好滋味,大抵是身邊傳來的陣陣聒噪。
“爾爾,你今年幾歲?”
“爾爾,聽聞父…父親說你自小聰慧,書溫三巡而不忘,可有此事?”
“爾爾,你怎麼不說話,莫不是啞了?”
夏卓爾不勝其煩,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還聒噪的小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頓了頓,才回到:“非也,卓爾隻是不知該回答公子哪一句。”
“什麼公子不公子的,未免生分,我叫江湛”,說罷,男孩指了指身邊稍長些的少年“這是我二哥,江瀝,我們年歲相仿,直乎無妨。”
“湛公子可是還有個大哥?”
“正是,我大哥叫江潯,如今已是弱冠,這次被父親留下處理事務,遂未與我兄弟二人一同南下。”
“原來如此。”
“卓爾妹妹,那花可是叫虞美人?”這時,一旁含笑不語的江瀝第一次開了口。
“正是”,卓爾訝異:“瀝公子可是也識得花草?”
“談不上識得,隻是看了些收錄草木的雜書,有關於此種花卉的記載,花單生於花莖和分枝頂端,花蕾長圓狀倒卵形,花蕾和全株可入藥,有鎮咳、止瀉等奇效,如今看來,還少記載了些。”
“少了什麼?”卓爾不解。
“花色迷眼,花香醉人”,江瀝輕輕吸了吸鼻子,嘴角勾勒出恰到好處的弧度。
一陣擾人的春風輕輕吹拂起少年鬢邊的幾縷墨發,好看的眉眼越發清晰。
夏卓爾饒是再不解風情,也覺得此番畫麵甚是養眼,一時間二人竟相對無話。
江湛見話題又要向草木引去,有些不耐:“二哥,你莫是讀書讀傻了不成,我萬疆男兒誌在四方,怎可囿於書房這方寸之地,又曰大丈夫不拘小節,怎可荒廢於詩詞歌賦、花鳥蟲魚之上?”
望著眼前這個男孩滔滔不絕地抒發自己的豪言壯誌,肅穆堅毅的表情配上他稚氣未脫的麵龐總覺得有些違和。
“噗嗤”,卓爾有些忍俊不禁。
卓爾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笑起來彎月般的眸子像在撒小鉤子,乳母總調侃她這麼大了還愛撒嬌,所以她平日不常笑,如今這一笑,如冰川消融般,連眉梢都似含著情。
江湛怔了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鬼使神差地說了句。
聲音很輕,但還是被卓爾聽到了。
她當然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臉也騰得紅了起來,不過是惱的。
“你,你,小小年紀,怎可學那些登徒子亂說!”
“好啦好啦”,見江湛仍欲辯駁,江瀝笑著打著圓場:“三弟,男兒誌在四方不假,可書中又何嚐不包羅我萬疆這大好河山,又遑論這排兵布陣之法、奇技淫巧之術,下次再滿口胡話,當心父親又要責罰於你。”
與此同時,正堂內。
二人端坐,居首之人悠悠吹拂開茶盞中的幾片碎葉,輕呷一口,才緩緩道:“子昌,你可知我此番為何而來?”
夏執,字子昌,自父老夏侯病逝承襲爵位,如今可直呼自己名諱的,也唯有那身居高位的一人而已。
“殿下此番親臨,如今又擯退左右,子昌鬥膽,可是因這邊疆戰事?”
“自先王駕崩,異族突起,北有蠻狄,西有羌苓,呈掎角之勢合圍我萬疆,邊域烽火連綿數十年不休,百姓苦不堪言。本王此次巡邊,你可知百姓是如何議論的?他們說‘廈之將傾,國之危矣’。”
夏執聽聞大驚:“殿下,您宅心仁厚、深謀大義,切不可聽那些草莽之輩的粗鄙之語!”
“本王自問無愧於國,更無愧於民,如今疆域戰局已逐漸明朗,子昌認為,本王該如何是好?”
“子昌懇領三萬精兵,三日之內啟程趕赴邊境抗敵,衛我萬疆領土!”
“甚好!待你凱旋之日榮歸,本王將親自為你接風洗塵,那時,爾爾也該及笄了吧。”
夏執凝望著大堂上高懸著的“明德千秋”額匾,攥起了拳頭:“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