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認識李惜時以來他最安靜的一次,當然墓地那次不算。我們兩個都默不作聲地喝著酒,顯得老氣橫秋。
“你今天反常,”我喝光了最後一杯酒說:“居然沒嘴賤。”
李惜時看了我一眼說:“我沒有挨揍的癮,你明擺著一臉的不爽,我不敢惹。”
我嗤了一聲,起身去櫃台點酒,順便要了一盤筍絲下酒。李惜時看了一眼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是覺得我不應該再喝了,但又知道我一定不會聽。不但不聽,甚至還會變本加厲。
“李惜時,”我提名字叫他:“看在酒的麵子上,今天你能不能跟我說實話?”我盯著他目光灼灼。
“你想讓我說什麼?”李惜時問我:“我保證要麼如實回答,要麼拒絕回答,絕對不會說假話。可以嗎?”
“我這人是不是特別虛偽?”我問:“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實際上連自己的過去都不敢麵對。”
“你是指你父母的事情?”李惜時試探著問了我一句,見我沒否認,就說:“我不覺得。那不是一般的傷害,換成是誰都會特別痛苦。你有你處理事情的方式,未必逢人就講才是正確的。那樣的話你就不是莫篤而是祥林嫂了。”
我不置可否,李惜時的話並沒帶給我多少寬慰,我的心依舊沉重,黑沉沉地透不進光亮,像雨季的沼澤,潮濕得發了黴。就算偶爾有光亮照進來,也會被潮濕的黑暗給吞沒。想要再問些什麼,又覺得什麼都多餘。事情已經這樣,我還在這裏問別人,這難道不是做作?
過了好半天我才看著那兩盆香雪蘭說:“經營一樣東西很難啊,是不是?你看那花,就不是誰都能養活的。誰都不願把花養死,可願望歸願望,現實是現實。”
“這種花很好養的,不信你養養看。”李惜時的話裏有鼓勵的意味。
我苦笑:“我們家以前養過好幾盆,但是最後都枯死了。”
“你們不知道這花有休眠期的嗎?”李惜時詫異:“開過花之後就進入休眠期了,一直到快入冬的時候才會重新萌芽的。”
“你的意思是那不是死掉了,隻是休眠了?”我吃驚地問,原來那麼多年,我們一直都誤會了這花。
“你看吧,”李惜時攤手道:“很多時候事情可不像你認為的那樣。”
“你倒不說的煽情些?”我諷刺他:“幹脆告訴我‘人生就像這花一樣,有綻放也有枯萎,即便陷入絕望也不要放棄,因為那不過是一時的不如意。要學會忍耐,相信沉寂過後,定會再一次的鬱鬱蔥蔥’。”
李惜時被我說得直笑:“你自己能擺道理會舉例子,還用得著我班門弄斧嗎?”
我收起笑,拿了筷子敲著酒杯沿慢慢地說:“那不一樣,就像站在岸上的人指導著溺水者如何爬上岸一樣。旁觀者覺得那並不是件多麼困難的事,因為岸明明近在咫尺,隻有溺水者自己清楚那是怎樣的吃力。所以我討厭那些喜歡揭露隱私亂嚼舌根的人,更討厭那些明明自己沒經曆過卻對別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人。其實他們根本沒資格讓別人去堅強去釋懷,他們沒痛過,以為咬咬牙就能夠重新站起來;他們沒絕望過,以為想一想就能夠重拾希望;他們沒害怕過,以為頭仰得高一些就會變得勇敢。
你不是他,他不是我,不是當事人,就永遠不能體會當事人有多痛苦多掙紮,永遠不會明白那道傷口被牽扯到的時候到底有多疼。”
我的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了出來,卻不想去擦。李惜時啞口無言,靜默地看著我,眼神複雜。
我不相信酒能讓人的理智喪失,但我相信它能讓人情緒激動。如果傾吐可以讓我好過一些,那麼就說吧!我不想再顧忌什麼,對麵坐的是李惜時也好,李蹉跎也罷,反正不過是一個扮演聽眾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他和空氣劃等號。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沒什麼想說的了。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九點了,再過半個小時就是放學的時間。我的情緒已經平複了很多,想著不能讓萬阿姨擔心,就站起來準備回去。
李惜時跟著我,路過藥店的時候拉了我一下說:“等等。”我看著他很快跑進去,不到半分鍾又跑了出來,遞給我一瓶解酒藥。
“你不喝?”我問他。
“我沒醉,”李惜時笑:“快喝了吧,不然萬阿姨看到你這樣子又要擔心。”
“我也沒醉,”我瞪了他一眼:“別以為你酒量比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