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等她胡思亂想多久,長安城內的模樣就再度占領了她的視野。
寬闊的大街,一眼向前望去,竟是茫茫不知盡頭。兩旁高大的樹木如同衛士,後麵各式各樣的重簷飛簷,有的玲瓏,有的拙樸,時而還有高高的佛塔,在延綿起伏的屋簷中孤高佇立。更壯觀的,是街上的人。縱是在成都生活過許久,這一路上又去過梁州、商州,大街上人來人往,可與它們比起來,長安的繁華竟是數倍不止。
行人車馬絡繹不絕,這般開闊的街道,竟全然不覺得有多少綽餘。有販夫走卒,也有官宦貴人,還有好些看起來怪模怪樣的人,穿著仆從的衣服,頭發卷卷的、短短的,皮膚黑黑的。
“那些都是昆侖奴。”邵稹說,“是從比嶺南道、真臘還要遠的地方來的。”
寧兒好奇不已:“他們怎會長得那麼黑?”
邵稹摸摸下巴:“聽說那邊都是海,他們每日曝曬,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寧兒若有所思地頷首,未幾,又驚訝看向不遠處:“稹郎,那些人,也是胡商麼?”
邵稹看著一隊迎麵走過的商旅,點頭。
“他們頭上的帽子,哈哈,尖尖的!”寧兒笑起來。
“波斯人。”邵稹道,“從比安西還要遠的地方來的。”
“咦?玳瑁!”幾匹馬奔過,寧兒驚呼。
邵稹望去,那是幾個招搖過市的貴族子弟,許是出城遊獵,馬背上蹲著猞猁。
“現在知道雲卿是跟誰學的了?”他懶洋洋地笑,“下回他再帶猞猁出來,你就說長安子弟都喜歡在臉上畫一坨胭脂,他保管也會畫胭脂。”
寧兒笑起來。
邵稹一路上並不停歇,趕著馬車走了許久,最後,在一處坊前停下。
寧兒仰頭看看,隻見坊前牌匾上寫著“崇仁”二字。
邵稹衝她笑笑:“此處有長安最好的客舍,今日我帶你去吃炮羊!”
裴榮從城門回來,才轉過一處路口,忽然見前方一匹馬馳過。
他眼疾口快,叫了一聲:“元均!”
薛霆勒住馬,回頭,笑了笑:“文敬。”
裴榮走上前去:“何時回來的?”
“昨日。”
裴榮道笑著,卻目露凶光:“這麼多日不曾見你,還以為你困在了哪位娘子的閨房裏。今日遇到我叔父,他說你去劍南剿匪立了大功。”說著,他拽過薛霆的馬鞭,咬牙道“剿匪,嗯?薛大你可真出息啊!”
“不是我想去的。”薛霆苦笑,拿回鞭子。
“嗯?”裴榮見他神色有些不對,訝然,“怎麼了?出了何事?”
薛霆歎口氣,望著遠處的暮色:“家事。”
裴榮不解:“家事?與劍南剿匪何幹?”
薛霆搖搖頭,片刻,忽而想起什麼,問,“是了,你近日不是分派了城門督查?可曾看到過一個從劍州篦城來的女子,十六七歲,姓杜,或許還跟著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姓田?”
“篦城?姓杜的女子?姓田的男子?”裴榮想了想,哂笑,“篦城的沒見到過,不過長安有多大你也知曉,光是明德門,一日內走過的十六歲的女子和二十出頭的男子,我能給你找出好幾十對。”說著,他忽而眼睛一亮,“說起來,今日我見到了一對益州什麼縣裏來長安的表兄妹,那個女子真是個美人……”
“益州?”薛霆問,“可曾仔細盤問?”
“問了,並無紕漏。”說著,他繼續興致勃勃地說,“那女子是真的美,隔著紗窗也能瞅出好看來,可惜我那時太忙,未將她名姓仔細記一記,轉頭就忘了……”
薛霆無奈地聽著,等他叨叨地說完美人,道:“文敬,我從劍南帶回了一些在逃賊犯的名錄,明日給你,務必仔細查驗。”
裴榮愣了愣:“賊犯?還有人漏了?”
“有。”薛霆淡淡一笑,“捉到他,可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