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套流程下來才一月出頭。
待郡主靈柩入了皇陵,墓門徹底封鎖。
明淵聽到有女官祈禱小郡主在天上繼續被父母疼愛。
他望向封鎖的皇陵,在心中回道那大概再也不可能了。
回到啟神殿,他沒再如往日那般避開女官寢居,而是圖近道,直接從裏麵穿了過去。
這地方本是為安樂郡主建的,現在郡主走了,裏麵的侍女也全部遣散回了皇宮。
明淵走在其中,空無一人,除了他的腳步聲再尋不到半點聲息。
可若是細細觀察便能發現這裏依舊存在居住的痕跡。
似乎還有什麼人留在了這裏。
他穿過寢居,來到練武場,場上是侯涅生和薄奚錦聿在切磋練劍。
兩人都穿著不加修飾的素衣,若非明淵眼神好,遠遠望著還真容易分不清誰是誰。
不遠處的老樹上躺了個觀戰的顏溯,他同樣換下了平日裏如火般張揚的衣衫,穿著白色的素衣。
明淵看了半天都沒習慣他的打扮。
顏溯自己大抵也不習慣,甚至還非常不爽。
他臉上不複往日的悠哉閑適,挑事似的,時不時要揪兩片樹葉丟過去搞偷襲。
開朝皇帝離世,又有帝後殉葬,所有皇室中人、包括臨清都要為他們守孝三年。
啟神殿是臨燁在時建的,實際又是隻聽命於帝王。
殿中眾人無需為兩人守孝,可也需凡事從儉,衣著盡素,按照守孝的規矩來。
故而幾人都被強製性地換上這身素衣,還得連穿三年。
更遠處,真正用於觀戰的是桌前,同樣一身素衣的容憬正與一女子下棋對弈。
那女子也是身著白衣,不過款式和容憬他們的明顯不同。
她穿的是喪服。
女子似乎在為什麼人守孝,長發緊用一根木簪挽在腦後,全身上下素淡得可怕,唯一的飾品便是手腕上的淺金色手鏈。
這手鏈與拓跋宇送予小郡主減痛用的別無二致,可女人的長相卻與小郡主截然不同。
小郡主臨璃是圓臉,麵部圓潤飽滿,又有些嬰兒肥,看著肉嘟嘟的,加上活潑好動的性子總讓人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臉頰。
麵前這女子則偏向鵝蛋臉,五官線條流暢,輪廓均勻。
因思考棋局,她輕微蹙起眉頭,顯得有幾分淩厲,全然不似小郡主的柔和。
明淵沒出聲打擾兩人,走過去站在女人身後靜靜旁觀棋局。
半晌,容憬一子定輸贏,抬眼看向女子,溫聲誇讚道:“多下了三十子,進步顯著。”
女子垂眼看了看棋局,語氣篤定,“哪是進步明顯,分明是你怕我氣餒,故意讓我的。”
她的聲音與小郡主一模一樣,可卻少了對方該有的活力與天真。
“不算讓。”被看穿的容憬解釋道,“你學棋不足一月,能到這步已算天資聰穎,進步神速。”
“那就好。”女子自謙道,“不然我還以為是自己過於蠢笨,逼得容憬你不得不讓我。”
說著,她又抬頭看向明淵,“國師,你回來了?”
明淵應了一聲,打量著女子的麵容,輕聲道:“許璃,棺入皇陵,你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話音落下,整理棋盤的容憬抬眼看向坐在對麵的女子,眼底多了幾分擔憂。
名叫許璃的女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知道,我要的便是這般,不後悔的。”
骨相容顏為人的一部分,是可以被用剝離異能改變的。
現在這張臉便是臨璃用剝離異能改出來的。
她那夜朝臨清求的聖旨便是要臨璃這個身份追隨臨燁和東適汝死去,再以另一種身份入啟神殿。
不再為皇族,但流淌皇族血,終身為大臨帝王效命。
皇族的身份看似隨意自由,可實際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臨璃從母後的話語裏看清這點,也明白拓跋宇曾經言她享有盛寵是何意。
她擁有的寵愛是最虛無縹緲,最容易被收回的東西。
皇家的親情建立在利益和權力之上。
臨燁會寵臨璃,臨清現在也會,可是以後呢?
臨清能將這份寵愛延續多久?
他日後立下的太子是否依舊會延續?
臨璃應有盡有,也一無所有。
於是,她在臨清還念在兄妹之情時求來這道聖旨。
安樂郡主臨璃已逝,隻餘啟神殿女官許璃。
許璃,許離,還望陛下準許離開。
了卻此生手足情誼,往後當以君臣相稱。
那夜臨清叫明淵過去便是商議此事。
做戲要做全套,臨璃死了,女官寢居的宮人被遣回宮。
為了不露出破綻,薄奚弦也不能再跟在現今的許璃身邊。
沒人告訴薄奚弦臨璃沒死的事。
可她應是猜到什麼,不願再服侍新的皇女,主動辭官回了家。
端木琴月幼年缺少父母陪伴,現在又正是習武練功的年紀。
薄奚弦以此為由辭官回家,臨清知她心意已決便沒強行挽留。
至於找容憬學棋這事則是許璃蛻變的第一步。
她要變強,強到對得起啟神殿女官的稱號,強到日後臨清沒有翻臉的可能。
也不知道東適汝在天之靈見到現今的許璃是何感想,是否會後悔那日殺害臨燁,或者後悔來找明淵坦白。
臨清穎悟絕倫,否則也不會始終壓著一眾皇子,不可動搖地穩坐幾十年的太子之位。
現今,他登基不足一年,可展現出的治世之才全然不弱於臨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