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簡身為刑部尚書,說的無非是照搬金科玉律,唯獨說話欠周詳。自古以來犯上作亂的皇家人最多,滅幾族也是常有的事,唯獨皇家的滅族不同於官員和庶民,這幾族幾族的都是從罪首以下開始算,這點皇帝也並非不知其意,隻能說王簡沒把握住老皇帝的心思。
老皇帝心思如何,劉愈在心中細細盤算了一下。
老皇帝是不想殺兒子的,這點在蘇典身上有過先例,蘇必的罪隻會比蘇典輕,也就是最重不過流放。至於對徐翰就沒有心慈手軟的道理,明擺著徐翰跟淮王有勾結,還害死了他的“忠臣”,以老皇帝錙銖必較的性格肯定要戮其全族。
在這兩樁罪上卻又有區別。蘇必的罪老皇帝想大事化小,避重就輕,要有人出來說項求情,既想當嚴君又想當慈父,旁人要揣摩其意再講出來就有些困難,準確說就是“既要遵法典又不能嚴懲”。至於徐翰那邊的罪比較好定,隻要根據律法來便可,隻是要避免提及此案與皇帝的不查有關,說白了李仲純是被老皇帝害死的,徐翰隻是個始作俑者,要沒有皇帝的首肯左相一黨何以會灰飛煙滅?
情易理,但話不好說。這皇帝疑心病還重,一語不慎就可能被遷怒於身。
皇帝繼續一個個問下去,問完了朝中重臣,轉而問皇子和公主的意思。其實所有人的意思大致相同,說起來就一個字:“斬!”既然不好說就往簡單了說,隨大流的說,法不責眾是常理,沒人願意當炮灰。
最後連四皇子蘇壬都毫不留情地說了“斬!”其實他也是表明立場,他雖與老三是一母同胞,但老三的叛亂跟他無幹。
唯獨四公主的話有些新意,蘇碧道:“父皇,您要如何處置三皇兄和徐相那是您的事,我們做臣子的自當遵從。父皇說斬,兒臣可幫您拿刀去砍,父皇說饒,兒臣可親自去為他們解繩子。”
如果換做其他人說出這番話,都會被斥責為“大不敬”,唯獨四公主特殊,誰都知她的嘴是得理不饒人,說完這番話老皇帝隻是微微點頭,依舊是不置可否。
輪到蘇亦,連劉愈都想聽聽這個喜歡收買人心演過場戲的五皇子是如何一番說辭。如果隨大流說斬那就有違他一貫表現出來的仁慈作風,會被人看作是表裏不一,但若真開口求情,那豈非違心之說?他早巴不得老三早點完蛋,現在願望達成拍手稱慶都來不及。再者今日這情況實在不由讓人不順眾意,求情的話不好說。
“兒臣……並無異議。”
蘇亦的說辭令劉愈大跌眼鏡,好一個“並無異議”,到底是斬並無異議,還是饒並無異議,又或者是不斬不饒並無異議?說了等於白說。連句囫圇話都沒說出來,如何讓老皇帝高看他一眼?劉愈心說這蘇亦還是活在他母親李貴妃的陰影之下,若是真讓他登基為帝,難保李貴妃不會成為另一個呂後。
終於輪到七皇子蘇哲,老皇帝看了他一眼,問道:“哲兒,若讓你定罪,你如何來定?”
“回父皇。”蘇哲站起身,不卑不亢道,“徐賊勾結突厥人陷害我朝忠良,罪在不赦,其黨羽也當依法從重處置。隻是三哥……一時為奸佞小人所挑唆,實為被那些亂臣賊子所利用,請父皇原諒他這一次,兒臣願以性命擔保,三哥有了此番教訓今後定然會安分守己,不會再犯下此等不忠不孝之錯。”
蘇哲是個低調的人,不拉幫結派,母親曳夫人得勢也並無外戚輔助,平日連話都不多。此時出言為三皇子求情,聽來覺得突兀,但說的也算在理,說三皇子有心犯上或是被人利用,反正那些亂臣已死,怎麼說都行。等於是為老皇帝找了個為兒子開脫的借口。
老皇帝雖然隻是微微點頭,態度與聽完其他人的意見並未有不同,但劉愈心知皇帝對這個兒子是讚賞之至,就在老皇帝想定案,卻忽然發現今日身旁還坐著一個蘇彥。便道:“彥兒,你又有何看法?”
蘇彥能坐在皇帝身旁已經覺得是莫大的榮幸,這代表著他父親已經原諒了他。此時更是被當眾問他的意見,登時熱血上頭。劉愈看他一副憋紅了臉的模樣,心說不妙。
果然,蘇彥顫顫巍巍站起身,恭敬道:“回父皇話……孩兒……孩兒認為,徐相和三皇兄雖然有罪……但都罪不至死。”
先前蘇亦為三皇子開脫是為血脈親情還情有可原,眾臣沒料到這個從來沒當眾發表過意見的九皇子,第一句就為一個不應開脫的罪臣而說項。劉愈給蘇彥打眼色,可此時的蘇彥完全顧不上劉愈的存在。
老皇帝的臉上並無波瀾,微一愣道:“那彥兒你可說說,你三皇兄和徐相,為何罪不至死?”
“回父皇。”被皇帝和顏悅色的追問,蘇彥也有了底氣,“昨日三皇兄帶人入宮,兒便在殿前,當時經過孩兒的一番勸說,三皇兄隱隱已有悔意,其實……其實三皇兄帶人進宮,隻是想找父皇要個說法,並無冒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