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壽者死了 (一)(1 / 1)

長途巴士在鄉村公路上已經行駛了快兩個小時了,此刻還在行駛,離我的目的地應該不遠了。

外麵全是稻田,剛插完秧景色格外無聊,水汪汪一片,在太陽下秧苗被曬得半死不活的,跟車裏的人一樣發蔫。

我回鄉下老家是給祖姥姥送葬,這還是我第一次回鄉下老家。鄉下的祖姥姥就是我媽的奶奶,其實是姨奶奶,已經一百多歲了。祖姥姥和我老家的外公都姓吾。這個吾姓的祖姥姥我從來沒見過,我老媽兩三歲就被城裏的姥姥領養了,因為姥姥曾是那個叫歇馬村的村子裏插隊知青,後來老媽跟著姥姥進了城,成年後也沒怎麼和老家聯係,所以我長這麼大沒去過老媽的老家。

前幾天那個沒見過麵的祖姥姥死了,人死了親戚總得去走動走動,哪怕是從小給了人的。但是他老媽和老爸卻偏在這時候出車禍,其實就是從天天騎的自家電動車上摔了出去,兩人都受了傷,老媽腿骨折斷一根肋,老爸隻斷了一隻手。

所以就隻能派我去了,反正和老家的人也不怎麼熟悉,隻要有個人去過也就算盡份兒了。

我那個剛去逝的祖姥姥,是一個偽滿洲一個大官的姨太太,本來日子過得還算過得去,雖然幾個姨太太明爭暗鬥,但是也就是這樣了,那一年溥儀皇帝做了蘇聯人戰俘,偽滿洲國一下子就散了,明爭暗鬥的日子也就跟著沒了。到處兵荒馬亂,那大官一早出去後就沒回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蘇聯人在街上一放槍,大官的家裏就亂了套,幾房姨太太收拾東西各奔東西。

祖姥姥從大官家裏逃出來後,在附近的一座喇嘛廟裏躲了幾天,最後看著局勢越來越亂了,除了回老家外,她實在無路可走。但是等她回了老家才知道,老家的人也是死得死走得走,祖姥姥隻得投靠她的一個侄子,那侄子就是我外公,那時外公三十來歲,每天隻靠著幹些短工混日子,連一間住的草屋都沒有,祖姥姥把收藏的細軟拿出來一些給侄子買了幾畝地,幾間房子兩頭牛,姑侄兩個人每天靠著這點產業勉強糊口。

這樣過了兩年,祖姥姥那時候也已經四十出頭了,也沒有回富貴之家的心思了,她把收藏的最後幾件值錢的首飾也變賣了,給她侄子討了媳婦,祖姥姥大概合計著要給她們老吾家傳個宗接個代什麼的,結果那侄媳婦第一胎就是一個女娃,接著又是接二連三地生女娃,祖姥姥每天唉聲歎氣偷偷摸眼淚,大概歎息著她們老吾家要斷子絕孫了。

過了幾年侄媳婦終於又懷孕了,但是這次生的又是一個女娃,這個女娃就是我老媽,老媽是出世時是第五個丫頭了。那是黃昏時候,接生婆說又是一個女娃,外公就拿了一碟碗跑到大門外,一隻接一隻摔得粉碎,連罵“悔氣,悔氣,悔氣”。

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過了許久才站起來,晃晃惚惚地說:“再生!再生!”

可是可憐的侄媳婦,也就是我的親姥姥生完我媽沒幾天就死了,外公受不了斷子絕孫的打擊,加上祖姥姥的哀聲歎氣,平時的積勞成疾,過了兩三年也跟著一命嗚呼了,祖姥姥就讓幾個親戚幫著把幾個女娃送人,一把年紀最大的由祖姥姥自己帶著。

我老媽命好,送給了一個插隊的知青,後來就一起隨父母回城了,另外三個都送在鄰村。

後來怎麼樣我也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比較平常的日子了,這些都是聽來市裏讀大專的表妹說,因為表妹來市裏讀書我們家才和老家有了一點聯係。

外麵還是無聊的鄉村公路,我閉起眼睛打瞌睡“我的媽呀!”我忍不住嘟囔了一聲,伸了個腰重新進入了昏昏欲睡的狀態,半夢半醒之間想著“這麼大熱的天,屍體放著不臭了嗎?我可不想看見一個腐爛的老太婆的屍體,雖然她是我祖外婆。”。

我對這個從來沒見過祖姥姥沒什麼好印象,因為她讓我姥姥生娃生娃,硬是生娃生死了,還把我媽送了人。

這時聽見後座有兩個老頭在小聲聊著什麼,我迷迷糊糊閉著眼睛聽了一會兒。

隻聽一個說:“.那不是吹的,不能不信,我跟你說,有些東西是說不清楚的。前幾年,我腦子裏被症斷出長了一個瘤子,我看了好多醫院啊,他們一個一個都回絕了我,說我隻能再活半年左右,人一旦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那還不跟死了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