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默後,武平侯抬眼望著牆上懸掛的《少年彌陀坐像》,幽深地問道:“新設造紙作坊經營書肆是默存的主張,還是你的打算?”
他的聲音很輕,問題也不像個難題,隻是這個問題的真正意圖發人深思。
默存是秦桓之的表字,是在他十八歲那天秦公祺給起的,可我很少聽沁園裏的人叫起。秦建之的表字是小白,與齊桓公的字相同,早在他十歲那年就起好了,光從取表字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秦公祺對兩個兒子的重視程度,有雲泥之別。
秦建之少年成名,文采風流,武平侯給他的讚賞最多,跟隨在他身邊的文人謀士多如牛毛;秦桓之性格冷清,深藏不露,在名氣上,武不如秦彰之,文不比秦建之,若是武平侯要定世子的人選,無論是按長幼嫡庶次序,還是論賢能名聲,秦桓之,都沒有被選中的機會。
世事紛繁複雜,政治風雲變幻,世子人選塵埃未定,父子猜忌,手足相殘是很尋常的事情,秦公祺要了解每一位候選人的心理和動態,隻能通過間接的方法。經商貿易是另外兩位候選人沒有涉足的事,武平侯自然想弄清楚,這到底是不是秦桓之參與競爭的手段之一。
政治鬥爭中的忌憚之心真是害死人!我黯然想道:能自由營運是我唯一的後路,我絕不能失去出入自便的自由,可也不能讓武平侯失去對秦桓之的信任。
我突然演技提高,露出赧然笑容:“妾身不敢欺瞞丞相,敢當商賈經營,是妾身的主意,夫君幫我找的開埠本錢。”
武平侯微顯詫異神色:“你為何有此打算?”
我說:“妾身自幼家貧,缺衣少食,從小就希望能有一技之長,自食其力。妾身愚鈍,旁的不會,隻會寫幾個字,早幾年在外麵,就是靠給書肆抄抄寫寫獲取傭金,養活自己。妾身熟悉傭書行當,又有文章的來源渠道,所以便想開個書坊,贏取些蠅頭小利,權當私房錢。”
我自認這個答案呢,是合乎邏輯的,我一個沒有娘家撐腰的妾,一窮二白,手上沒幾個零花錢,怎麼打賞手下替我賣力做事呢?大宅院裏,拚的就是寵愛和鈔票。
秦公祺的神情有點古怪,好像是拚命忍住笑,又想在我麵前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臉,大約半秒鍾後,他神色如常,爽朗地說:“好吧,既然你已經把中則也拉下水,老夫也不就不反對。隻是女子經商,多有不便。老夫身邊有一異人,最熟悉市井貨殖規矩,如今便派給你使喚,如何?”
看來這老狐狸還是不放心,竟然派了個臥底來監視我!我不能推脫,隻得裝作感激不盡的樣子,從席間起身,對他斂衽道謝。
武平侯走了過來,伸出一隻手掌拖起我的手臂,形狀親密無間,我像觸電般身子動了動,急忙起身,見他一派和氣,微笑道:“以後不必多禮,都是一家人,不用那麼疏遠,以後你和默存一般,稱呼我父親就是。”
真是個笑麵虎!我急忙低頭行禮,口中叫了聲:“父親。”然後聽到他哈哈大笑:“如此甚好!隻是老夫還有一事要提醒你,經商盈利不是正事,你的本分是盡快讓默存當上父親,老夫在默存這個年紀,無逸已經滿地爬了。”
無逸是秦彰之的字。
這回我的臉是真紅了,不得不說,秦氏父子還挺通達的,公公和兒媳婦談開枝散葉的事(一般家庭是讓婆婆發話),丈夫拉小妾到宴會上,請其他男人欣賞小妾的“美貌”,真讓人苦笑不得,難道這就是紫衣人說的秦家男人的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