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四月,落英城外櫻花盛開,如雪,如霞,如雲。
鋪滿厚厚花瓣的石板路上,緩緩走來兩個人,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和一位身形消瘦的中年人,從外表來看,兩人相似的地方並不多,但是細細辨認,卻能從他們的眉宇之間看到相同的東西,是看透世事的風輕雲淡?還是因為生命不能承受之痛而感到悲傷?
母子倆人並肩而行,幾乎一路無話,但是腳下的步伐卻非常默契,兒子還時而不時地伸手攙扶一下微微喘氣的母親,母親朝兒子看了一眼,兒子立刻心裏神會,馬上鬆開手,放慢步子,繼續保持與母親並肩而行。
他們的目的地是後山的一座墳墓,墳墓裏長眠著的是一位故人,故人生前的故事有若幹個版本,沒有一個版本能如實描述他多姿多彩卻又寂寞無情的一生,說他的人生經曆精彩,是因為他一度入海上天,呼風喚雨幾乎無所不能。說他寂寞無情,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有體會天倫之樂,他對妻兒所做的一切,除了謀劃還是謀劃,除了指令還是指令,他從來不曾給予她們安全的感覺,他也從來不是她們能夠停靠的港灣。
:“隻是可憐了我的媳婦,就這樣白白丟了性命,和你永遠錯過了。”站在漆黑的墓碑前,老婦人老淚縱橫,悲不自勝,她充滿憐憫和慈愛地看著孤身隻影的兒子,滿腹的愧疚。
中年人凝視著墓碑上的文字,布局井然,字體端正綺麗,那正是她數年前的傑作,也許是懷著極度複雜的心情寫下的吧?縱有千般不是,墳墓裏的人,終究是她的父親。
:“是我故弄玄虛,我不該詐死的,更不該給她留什麼無字的天書,其實,直接告訴我我沒死,躲在哪裏就好了。”中年人自言自語地說,說不出的懊悔和痛苦,如果不是他骨子裏根深蒂固的孝順觀念,恐怕他也會像赫章公主一樣,絕望而亡了吧?
反正他早就被重病折磨得不成人形,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又有什麼區別呢?
母親不忍心指責他,卻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話語去撫平兒子心頭永久的傷痛,她隻是低低地歎了一口氣:“這一切都是命。”
母子兩人都沒有責怪赫章公主草率輕生,是不忍心,也是因為理解。
說起來赫章公主是被沉重的負罪感給壓垮了,不知吳王是有意而為之,還是無意而為之?根據世人的判斷,後者占據的成分比較大,因為自從赫章公主不慎溺水而亡後,吳王幾乎喪失了理智,他武斷地判定赫章公主的死與大臣田大將軍有關,他命人以極刑處死了田大將軍,並以田氏一門的鮮血祭奠公主的亡靈。
然後,吳王搬出了吳王宮,又命人封鎖了宮殿,據說是因為不想睹物思人。赫章公主落水的當天,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秣陵城裏中所有的花朵全部凋零枯萎,連續三年,秣陵城裏的人們都感覺不到春天的到來,不是直接從冬天過渡到夏天,就是從夏天直接轉入冬天。
但是與秣陵僅一江之隔的落英城卻不是這樣,這裏依然春有百花,尤其是櫻花,開放時轟轟烈烈,凋落時同樣轟轟烈烈,絕不拖拖拉拉,糾纏不清。
這可不正是薑氏女一生的寫照?
中年人一臉釋然,連日來舒展不開的滿臉愁雲隨著他的思路改變而慢慢消散,原來放下執著的感覺竟是這般輕鬆自在,難怪芳菲生前曾說,歡喜佛歡喜佛,果然一聽佛,心裏就生歡喜。
老婦人見兒子的臉上陰霾漸去,心中自然也是百般歡喜,她眺望到前山的幽暗路徑,想起兒子曾經提及過多次的尼姑庵,那裏還是媳婦小時候修行的地方呢,她小時候的光頭的樣子一定也是非常可愛的。
母子同心,俱自從對同一個人的追憶中萌生新的勇氣,也許不用等到一個月後,母子二人就能啟程到三清山,在那裏等待另一位至親的歸來,因為天子已經下了詔書,恩準光華公子從邊疆撤退,回歸三清山安度餘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