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者人恒愛之,至於殺人者,想必人人得而誅之。對座男子怕得沒命了,渾身顫抖中,腦袋上下晃蕩,看來有些像是點頭。
錯神秘人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嚇得對座男子雙腳一蹬、高高彈起。神秘人伸出手去,捏了捏鼠輩的麵頰,冷笑道:大大錯了。告訴你吧,咱生平殺人雖多,卻總覺得心安理得,即便夜半鬼敲門,我也照樣蒙頭大睡,毫無懼怕。你可知為什麼?
對座男子顫抖害怕,什麼都不知道了,那神秘人嘿嘿一笑,他轉過身去,捧起了厚厚一大迭卷宗,淡然道:答案再容易也不過了,因為我這輩子殺的人,全都是
壞人
砰地一聲,古舊卷宗摔到了桌上,現出了卷宗上的刑部二字。神秘人捋起衣袖,露出兩條粗壯臂膀,他翻開其中一本卷宗,讀道:景泰五年,南華城郊,發覺了一具女屍,這女子年僅二十來歲,衣衫不整,頸有勒痕,疑似讓人奸殺了。
啊地一聲,對座傳來低聲驚呼,神秘人又道:這女人姓郭,閨名金花,她死後不久,這案子便給壓了下來,始終沒破。可憐她的五個孩子便成了孤兒,流落街頭。
燭光映來,神秘人的臂膀刻著刀痕,見是郭金花三字,疤肉外突,形樣可怖。對座男子牙關喀喀顫抖,已然猜到了幾分內情。
幾年過去,這樁案子便讓人淡忘了,衙門上下也不理不睬,不過天下蒼生裏,還有個人永誌不忘你可知他是誰?神秘人喝著肉湯,神情豪邁,對麵鼠輩顫聲道:是是你麼
嘿嘿嘿嘿嘿神秘人雙手抱胸,裂嘴而笑:為了替母親報仇,那孩子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成了一名官差,十年過去,他蒙趙尚書青睞,總算坐上刑部第四把交椅,專責獄中問案。然則不管他怎麼努力、怎生費心,去年直隸省境裏,還是有七十八件
砰地一聲,神秘人奮力朝桌上卷宗一拍,森然道:命案。
室內燒了大火爐,神秘人滿麵汗水,漸漸從眼角流下,望來宛如兩行清淚,他擦了擦臉,又道:七十八件命案,意思就是有七十八個孩子流落街頭,對不?
板桌上的卷宗高高迭起,望來小山也似。對座男子默默垂首,難以作聲,那神秘人淡然又道:這些歹徒犯案時,絕不會想到對方也有家人,或便他們想到了,卻也蠻不在乎。更可恨者,每回抓到他們之後,這些人叫得比誰都大聲,好冤、好屈、好可憐,卻沒人聽見苦主的哭聲,你說這荒唐麼?
對座男子眼中含淚,點了點頭,那神秘人笑了笑,手持火鉗,朝著一隻大炭爐裏撥了撥,輕聲道:告訴你吧,搶案竊案、命案凶案,其中最讓我深惡痛覺的,便是奸案。我常在想,要是讓我抓到了這幫賊子,我該怎麼做?是要奉公守法,放這賊人好吃好睡呢還是用火鉗燙爛他的臉,讓他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火星飛出,黑炭翻轉,竄出了火烈紅焰。對座歹徒雙手驚搖,大哭大喊:不要不要
不要?神秘人嘿嘿冷笑,說道:說這話不嫌晚了麼?你當初強奸那些婦女時,她們何嚐沒叫過這兩個字?你那時怎不停下手來啊?啊?啊
不要不要火鉗逼近麵頰,歹徒竟爾放聲大哭起來。神秘人嘿嘿獰笑:哭吧、叫吧,想想你當初是怎麼折磨那幫女子的啊?哈哈哈哈折騰你們這批畜生,我怎麼也不嫌累知道麼?王王他低下頭去,瞧著卷宗上嫌犯的名字,低聲念道:一通。
嘶地輕響,鐵鉗向前燙出,霎時傳出一股焦味,有東西燒爛了。
救命啊饒命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啊聽得歹徒淒厲哭嚎,中氣頗為健旺,神秘人不覺咦了一聲,緩緩抬起頭來,這才發覺鐵鉗差以分毫,僅僅從賊匪臉旁擦過,燒卷了鬢角,不曾燙燒此人的麵頰。
運氣不壞啊。神秘人嘿嘿冷笑,道:似你這般斯文敗類,我是見得多了。你老實說吧,西華門、安定門、永定河畔的三宗奸案,是不是你幹的?歹徒哭泣哀號,拚命乞求:不是我、不是我。那神秘人淡然道:不是你?既然不是你,又何必怕成這模樣?
歹徒啜泣道:我我怕的是你。神秘人笑道:笑話,你要真怕我,早就招了。來,讓我瞧瞧你有多硬氣,王王低下頭去,再次讀出卷宗上的名字。
一通。嘶地一聲,火鉗向前疾探,頓時燒中了東西,猛聽一人淒厲慘嚎:救命啊不關我事啊慘叫聲頗為耳生,那神秘人抬眼去看,驚見一名官差抱著屁股,上下縱躍,隨即一跤坐到水桶裏,冒出了陣陣水煙。
嗚嗚啼哭中,王一通那顆腦袋邊哭邊晃,竟又在要緊關頭躲了開來,神秘人誤傷同僚,不覺勃然暴怒,他重重一拳捶在桌上,狂吼道:真想死麼?我成全你按住王一通的腦袋,提起火鉗,便朝歹徒左眼而去。王一通受驚哭叫:救我救我快來人救救我啊
救你?神秘人哈哈大笑:誰還能救你?報個名字出來?說不定我還放你一馬啊。
王一通痛哭嚎啕,他曉得自己完了,看他誤觸法網,早成了百姓心中的壞人,官差不屑一顧、俠客不肯相助,普天之下、三界之中,還有誰能明白自己的苦楚呢?王一通怔怔流淚,他仰起頭來,驀地想起了一人,霎時慟聲大喊:老——天——爺——老天爺?神秘人眨了眨眼,笑道:你找錯人啦。這世上真要有老天爺,早該讓你這幫歹人惡貫滿盈,還輪得到我出手麼?霎時提起火鉗,奮力戳出,喝道:受死吧你幹什麼猛聽一聲暴喊,一道人影撲來,推開了神秘人,大吼道:朝廷三令五申,不許再用刑取供你怎又來這套了老天爺真顯靈了,王一通倒地啼哭,抬頭去看救命恩人,卻見此人天生一張老臉,卻是將他押解回來的刑部老官差,萬年獄卒小頭目,王押司。混蛋神秘人大怒欲狂,又是一掌拍在板桌上,厲聲道:直隸省境七十幾起命案,歹徒殘暴好色,無以複加,你為何還要袒護歹徒?
我袒護歹徒?王押司火冒三丈,罵道:這人犯的是搶案又不是奸案我袒護他什麼?神秘人暴吼道:還狡辯你沒聽說麼?劫財者必劫色,這小子有種在紅螺寺持刀搶劫,怎會沒膽持刀逼奸婦女?王押司你實話實說你為何袒護於他?莫非你也是共犯之一?
放屁王押司平日給人罵豬罵狗,成了共犯倒是頭一遭,一時隻氣得七竅生煙,結結巴巴地道:董董老二你你少含血噴人
神秘人原來姓董,家中行二,當是個嫉惡如仇之人。聽他冷笑道:我含血噴人?你連自己的清白都不敢擔保你敢擔保他沒強奸殺人?你敢麼?你敢麼?你說話啊
董老二嘴巴厲害,手腳更快,按著王一通的腦袋,直望大火爐推去,王押司見狀大怒,一時拳打腳踢,急來搶人,二人下屬也分作兩邊,各自吆喝叫好。隻是雙方勢均力敵,鬧了大半天,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王一通閑在一旁,索性倒了茶水來喝,打算翹腳閑看。
猛聽砰地一聲,董老二重重一拳搥在桌上,嚇得王一通跳了起來,聽他恨然道:算你狠今日且讓你一回,下不為例。說著低頭來看卷宗,喝道:來人把這家夥押入丙六房
王押司怒道:什麼丙六房,這天牢裏你說了算?忙低頭去翻卷宗,喝道:來人把他送入丙九房刑部下轄數司,一稱提刑司,專責審案取供,養有十來名拷官,這董老二便是其中之一。至於王押司,則歸獄政司管轄,隻消人犯受審完畢,跨進天牢,便歸他指派,勢力自也不小。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刑部牢舍極多,誰知有何奧妙?兩位頭目又吵了起來,相互咆哮,王押司怕節外生枝,立時喝道:還愣著做什麼快把人帶走大批獄卒高聲答諾,立時衝上前來,將人犯拖走了。
王押司打贏了一仗。人犯卻也逃過一劫了。董老二恨恨不已:衙門裏的蠹物,專替人犯說話對得起百姓的付托麼?他罵了幾聲,又道:方才那人犯住在何處?家裏還有什麼人?
眾官差翻開卷宗,道:那人有個妻子,住在銅鑼胡同董老二舔了舔嘴,獰笑道:那就好,我現下便去他家裏走走,讓他也嚐嚐苦主滋味。
眾官差大驚道:大人,您您又要董老二儼然道:沒錯,咱又要替天行道了,你們要不要一起來啊?眾官差吞了口唾沫,全數縮到了屋角,隻在那兒裝聾作啞。
董老二蔑聲道:去吧,去明哲保身吧,自私自利的東西。
時在黎明清早,董老二收拾了公文,步出衙門,但見街上陰森灰暗,不知還窩藏了多少歹徒。他哼了一聲,道:老天爺?那姓王的憑什麼喊這三個字呢?他作奸犯科時,心裏還有上天麼?老天爺,你要真有眼睛,早該讓這幫奸賊下地獄了9容得到我來替天行道麼?說著雙手合十,向天祈禱:我說得對麼?老天爺?
轟隆一聲,天上掉下了東西,帶得大地隱隱震蕩。
眾官差本在門裏聚賭,聽聞無端巨響,不覺相顧愕然:地牛翻身?忙到門外一看,驚見地上好大一顆大石,徑在路中撞出一隻大坑,至於董老二,卻已消失無蹤了。想來這人腳程頗快,早已去替天行道去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