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郊試馬(3 / 3)

聽得夜壺張三字,許南星忙自告奮勇,嚷道:我會唱、我會唱,你不凡師兄年輕時也常哼著這首童謠。當即自哼小調:髒夜壺,夜壺張,人家蹲完我來擦、誰叫我是夜壺張。

聽得歌詞,人人都懂了,方知這童子為何恨極滿山門人,卻原來是這個道理。

陳得福聽著夜壺張三字,忽然心念一動,撇眼去看,隻見地下倒了一隻千年夜壺,夜壺旁睡倒了一隻小狗,雙眼緊閉,口吐白沫,身上也漸漸散發金光。正驚疑間,又聽謝嫣嫣道:原來還有這等怪事,後來呢?那弟子報仇了麼?

傅元影道:人算不如天算,這弟子才一偷走靈藥,便讓長老們抓住了,同門逼問金丹的下落,他卻抵死不招,其後長老們翻箱倒櫃,也是遍尋不見,不知他把大金丹藏到何處去了,隻能將這名弟子囚禁在後山裏,從此這大金丹就成為我山第二大懸案,至今未解。

第二大懸案?謝嫣嫣茫然道:那......那第一大案是......傅元影道:三達之謎。

眾人聽罷之後,都感扼腕痛惜,沒想好好的靈丹妙藥,就此下落不明,可別是給狗吃了才好。陳得福則是欲哭無淚,捧起夜壺,探頭入內,瞧瞧裏頭有無殘存之物。

聽得華山門中還有這許多典故,眾人莫不嘖嘖稱奇,還待閑聊幾句,門口卻又奔來了一名家丁,氣喘籲籲地道:許大人,你...你快來......許南星怒罵道:又怎麼啦?老虎出籠來了?

那家丁喘道:外頭來了幾名軍爺,說要請國丈上紅螺寺一趟,你快出來看看吧......

許南星愕然道:軍爺?那家丁道:是正統軍的鞏師爺......他說城裏有點事,要請文武官員即刻前往紅螺山,共商大局......許南星咦了一聲,便朝傅元影瞧了瞧,道:雨楓,你......你陪我來吧......傅元影道:請許大人先應付一陣,我一會兒便來。

許南星見拖延不得,便急急走了,屋裏便剩了一個謝嫣嫣,正等著她告辭離開,哪知這女人卻哼著歌兒,自在庫房裏搖搖擺擺,不知想幹些什麼。

傅元影咳道:大嫂,還有事?謝嫣嫣嗯了一聲,不再哼曲了,隻低下頭去,理了理秀發,似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這下連陳得福也納悶了,他從櫥櫃縫隙裏偷看,隻見師伯母站在門口,神色幽幽,行徑怪異,費人猜疑。傅元影道:嫂子,你若沒別的事,可否請你回避片刻,我有些本門事情待辦。良久良久,忽聽謝嫣嫣低聲道:雨楓,我求你的那件事......你......你考慮得如何了......

傅元影嘿了一聲,拂然道:大嫂,你別再舊事重提,此事觸犯門規,我如何做得!

陳得福眨了眨眼,不知師伯母有何請求,卻為何觸犯門規?正迷惑間,那竹籠子卻又微微一動,想來裏頭的人有些興奮了,又聽謝嫣嫣哽咽道:雨楓......你......你這人就是這般古板......你再這般推拒,休怪我找若林說去......傅元影淡淡地道:找誰說都一樣,總之傅某不能答應。

謝嫣嫣淚流滿麵,大聲道:傅元影,你......你好可惡!嗚嗚哽咽中,旋即轉身狂奔,頭也不回地走了,陳得福心下納悶,還在猜想間,卻聽傅元影拍了拍手,道:都出來吧。

陳得福駭然不已,看傅師叔何等武功,不費吹灰之力,便已發覺了自己,正要爬將出來,卻又觸到那隻夜壺,凝目一看,小黑犬卻不見了,地下隻留下一攤狗尿,主人翁已不知去向。

陳得福福至心靈,忙趴到了狗尿旁,正想瞧瞧是否殘留藥性,卻聽師叔道:得福。

眼看師叔還在等著自己,隻能乖乖出來,垂首道:弟子在......傅元影笑了笑,道:娟姑娘,你也出來吧。竹籠颼颼發抖,道:我......我什麼都沒聽到......你......你別找我麻煩......

傅元影皺眉道:聽到什麼?竹籠寒聲道:你......你和呂家嫂子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你放我一條生路吧......傅元影微微一愣,沈吟片刻,醒覺過來,忍不住失聲而笑,他掀開了竹籠,笑道:娟姑娘,沒事多練點武功,別老是胡思亂想的。

竹籠裏現出一名女郎,正是娟兒了,她俏臉微紅,道:我......我說錯了麼?那......那呂家嫂子何事求你?陳得福忙道:是啊,還觸犯門規呢。

傅元影笑而不答,提來一隻包袱,交到陳得福手裏,道:別胡說了,來,替我看好這個。

陳得福從小打雜,深受長老器重,眼看粗活來了,便伸手接過包袱,忽道:啊呀,好沈哪。手一抖,包袱便已落下,娟兒眼捷手快,忙替他接住了,低頭來看,卻見這包袱以油布裹成,望來頗為眼熟,忙道:等等,這......這好像是蘇穎超的東西,是麼?

傅元影咳嗽一聲,道:是。陳得福驚道:什麼?這是掌門師兄的東西?他......他自己為何不收著啊,卻要交給我?

傅元影欲言又止,並不來答,隻把目光望向娟兒,希望她能自行避開。

武林中人最重門戶機密,若是尋常江湖人物在此,聽得他派隱私,早已遠遠走避,孰料傅元影看了半晌,娟兒卻是一臉茫然:你怎麼不說話了?我還等著聽啊。陳得福也道:是啊,師叔別賣關子了,快說吧,掌門去哪兒了?

眼看娟兒猛眨眼睛,陳得福也是一臉納悶,傅元影鬥不過這兩個傻子,隻得歎了口氣:好吧,告訴你們也無妨。穎超昨夜出事了。二人異口同聲,驚道:什麼?出事了?

傅元影道:他從萬福樓跳下來,摔斷了一條腿。陳得福駭然不已:怎會這樣?師叔,咱們快去找他啊!正要急急奔出,卻讓傅元影攔住了:放心,你師兄現在紅螺寺,平安得緊。

陳得福喃喃地道:紅螺寺?他去那兒幹啥?傅元影道:這你就別管了。反正他人在紅螺寺,由玉瑛親自照料。娟兒最愛多管閑事,便又起疑道:誰是玉瑛啊?

傅元影自知失言,便隻咳了一聲,不再解釋。陳得福卻還連連追問:師叔,萬福樓好高的啊,穎超師兄幹啥跳下來?可是要試輕功麼?娟兒呸道:傻子,萬福樓多高,連我也不敢跳,蘇穎超哪有這膽子?陳得福茫然道:那他為何跳樓?可是喝醉酒了麼?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便又胡說八道起來。傅元影煩悶道:都別說了,總之你師兄受了傷,暫且不會回來,這段時日裏,你得替他看好這個包袱。陳得福聽他吩咐得鄭重,自也不敢胡鬧了,忙道:師叔,這......這裏頭到底放了什麼啊?傅元影道:三達劍譜。

陳得福皺眉道:三達劍譜......他喃喃忖忖,突然大驚起跳:三達劍譜!

智仁勇三劍,謂之三達,此乃華山一脈武學之所係,幹係重大之至。傅元影斜了娟兒一眼,輕輕作咳,娟兒再笨十倍,也曉得要閉嘴了,顫聲道:我......我不會說出去的。若違誓言,教我下輩子投胎變小狗......還待瞎扯,陳得福卻已跪了下來,慌道:師叔,三達劍是本門絕學,弟子武功低微,看不住東西,您......您去找毒腳仙他們吧......

傅元影搖頭道:不行。這本劍譜除開穎超一人,就隻能由你保管。陳得福愕然道:為什麼?娟兒也急急來問:是啊,為什麼啊?傅元影道:這是你師父的吩咐。

聽得這是寧不凡的意思,娟兒自是吃了一驚,陳得福也是滿麵訝異,心念微轉間,不由恍然大悟:對啊,這劍譜不交給我保管,卻要交給誰呢?

三達劍譜博大精深,自現世以來,從不禁門人私下習練,孰料數百年以降,弟子瘋得瘋、傻得傻,都為此物所害。長老們於是定下一個規矩,弟子若非天資過人,絕不許私練三達。隻是滿山弟子人人自負,誰肯自認是個笨蛋?蘇穎超如此,呂家三兄弟如此,杜得秈、施得興亦複如此,全山上下隻有一個認命傻瓜,那便是陳得福。也難怪傅師叔要把劍譜交給他看管了,否則若是落到其它人手中,難保不私下偷練。

華山是武林第一怪門派,門中怪事自也一籮筐,眼看娟兒還在那兒亂猜,陳得福便也不多說了,徑道:師叔放心,得福一定好好收著包袱,絕不讓人翻看。傅元影甚是欣慰,又道:娟掌門,念在同道之誼,此事也請你多多擔待了。娟兒忙道:放心,我......我很討厭練劍的,不會劫奪你們的寶物。

天下最不怕外人劫奪的秘笈,便是三達劍譜,傅元影笑了笑,便又囑咐道:記得,此事千萬別漏口風,若讓同門知道,人人都要找你麻煩。陳得福慌不迭地點頭,道:我曉得。我誰也不說,連小黑犬也得保密。娟兒忙道:放心,我......我也不會和赤兔馬說。

娟兒性情嬌憨純良,又是瓊芳的知交好友,傅元影自也深知,否則豈會讓她與聞本門機密?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師侄的肩頭,示意激勵,隨即轉身離開。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陳得福手捧包袱,心裏滿是擔憂,就怕會發生什麼怪事,他提起鐵掃帚,左右警戒一陣,卻見四下無人,空屋寂寂,卻是怕什麼呢?正放心間,娟兒便又湊了過來,低聲道:陳得福,小黑犬呢?還沒死吧?

陳得福忙道:它吃到了一顆大藥丸,好像病自己好了,便溜出門去了。娟兒喔了一聲,道:那可放心了。左顧右盼一陣,低聲又道:陳得福,你這包袱挺沈的,讓我替你拿著吧。

陳得福不疑有它,便將包袱送了過去,娟兒接了來,便自行解開綁縛,喃喃地道:三達劍好大的名頭......我早就想翻一翻了......

陳得福大吃一驚,趕忙奪回了包袱,大聲道:你幹什麼?

娟兒拂然道:你小氣什麼,不過翻翻劍譜,又不會少你一塊肉。陳得福生氣道:不行!你這女人好壞的心眼!快還我!欲待阻攔,卻是哎呀一聲,已讓人一把推倒了。娟兒喜孜孜地蹲在地下,正要取出經書,掃把福卻又爬了過來,一把按上包袱,顫聲道:等等,娟姑娘,我......我這是為你好......你資質太差,看了會走火入魔,到時成了傻子,那可怎麼辦?

娟兒暴怒道:什麼?你說我資質差?好!就衝著你這句話,老娘看定了!正要解開包袱,忽聽陳得福駭然震驚:娟姑娘!快看你的背後,有個怪影子!娟兒大驚起跳:什麼?

正恐懼回望間,陳得福卻奪過了包袱,低頭衝出屋外,娟兒這才曉得被騙了,大吼道:陳得福!你連本姑娘也敢詐騙,不想活了麼?高聲嚷嚷,翻上了赤兔馬,四下搜索追捕。

陳得福躲在草叢裏,眼看娟兒暴跳如雷,卻是越走越遠,心下暗想:這女人是個白癡,比我還笨。鬆了口氣,又想:對了,小黑狗究竟怎麼了,趕緊去看看吧。

適才偷聽大人們說話,方知華山藏有一顆大金丹,說不定真給小黑犬吃了,若是如此,這狗豈不成了哮天神犬?

陳得福心頭怦怦一跳,都說母憑子貴,倘使小黑犬成了一條仙犬,自己定也能身價百倍,從此一人一犬、行俠仗義,豈不便是一個神犬少俠?到時朝廷聘自己為捕頭,加官晉爵,買樓買地,說不定還能娶個漂亮姑娘為妻。人生一切全有了指望。他越想越歡喜,忙溜去了後廚,摸走了一塊鹵豬肝,一會兒若是遇上愛犬,也好有個賄賂。

來到了竹林,隻見鐵籠裏一片空蕩蕩,美麗白犬離籠外出,獅群也還沒回家。陳得福怕獅子現身吃人,自是膽戰心驚,忙提著鐵掃帚,蹲到了草叢裏,顫聲呼喊:小黑犬,你在哪兒啊?快出來啊?喊了幾聲,不聞應答,隻能慢慢爬將過去,誘以美食:小黑犬,看,這是鹵豬肝,好吃得咬舌頭,不信我吃給你瞧。正嗯嗯嚐味間,突聽一聲溫柔輕喚:得福。

陳得福大吃一驚:小黑犬會說話了?轉頭急看,隻見眼前多了一雙繡花鞋,足踝纖細,抬眼向上,見到了碧綠衣裙,再望上看,則是豐臀蜂腰、飽滿胸脯。

陳得福心下狂喜,道:小黑犬!看這大金丹如此威力,竟讓小黑犬變成了仙女,他又驚又喜,正要撲上前去,突見那女子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不覺倒抽一口冷氣,顫聲道:師伯母......

麵前站著一個女人,笑顰如花,正是呂得禮的老娘謝嫣嫣到了。陳得福不知她有何圖謀,自是雙手緊抱包袱,畏首畏尾,謝嫣嫣卻笑吟吟地道:得福,你怎麼一個人躲在草叢裏?怪裏怪氣的?陳得福低聲道:我......我要找小黑犬......

小黑犬......謝嫣嫣沈吟不解,突然雙手一拍,笑道:啊,就是你從紅螺山帶回的那隻小野狗啊。我方才見到它了。它同兩隻獒犬追著玩兒,興高采烈的。陳得福驚道:打起來了麼?師伯母,它們......它們在哪兒?

謝嫣嫣微笑道:別急,讓伯母帶你去找它吧。伸出玉手,攜住了陳得福,神情親昵。

陳得福嚇了一跳,道:師......師伯母,你......你這是......正迷惑間,忽見謝嫣嫣俯身彎腰,蹙眉道:得福,你的褲子怎麼破了?一會兒師伯母替你補一補吧。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可這慈母卻認錯人了,陳得福臉上更紅,忙道:不......不用了......謝嫣嫣走近幾步,溫柔道:師伯母麵前,客氣什麼?來,到我房裏來,把褲子脫了,師伯母替你補補。陳得福生到了二十來歲,還沒在女人麵前脫過褲子,心念於此,臉色漲紫,顫聲道:真的不了......我......我還有事......

謝嫣嫣失望道:你......你還有事?陳得福忙道:是......是啊,我還沒吃早飯......

聽得此言,謝嫣嫣玉指豎起,俏眼笑道:我就曉得你沒吃飯。來,伯母熬了一鍋廣南魚粥,咱倆一塊兒吃吧。陳得福越發錯愕了,看這謝嫣嫣最是溺愛兒子,三兄弟平日吃剩的飯菜,寧可倒到陰溝裏,也決不讓別人家的孩子沾上一口,誰知她今日一反常態,竟把自己當人看了?

正茫然間,忽覺一股迷人香氣,飄近鼻端,隻見謝嫣嫣雙眼直瞅著自己,竟是滿麵母愛。陳得福臉紅過耳,低聲道:師伯母,你......你為何待我這麼好?

傻孩子......謝嫣嫣輕啟朱唇,柔聲道:咱倆天生投緣啊......

投緣?陳得福失聲呆呼,謝嫣嫣憐聲道:是啊......師伯母好想收你當幹兒子,日日夜夜都想疼你愛你、憐你寵你......陳得福哭出了聲,大喊道:幹娘!正想依偎懷中,惹其愛憐,忽覺懷中包袱微微一動,似給人拿住了。

陳得福咦了一聲:師伯母......你......你這是做什麼?謝嫣嫣柔聲道:心肝寶貝兒,幹娘怕你累著啦......看這包袱好沈,來......幹娘替你拿著......

陳得福忙向後退開一步,害怕道:不...不用了......謝嫣嫣憐聲道:乖孩子,別怕羞,快來......她越靠越近,陡然玉手暴長,直朝包袱奪來。陳得福早已有備,拔腿便跑,謝嫣嫣亮出了判官筆,厲聲暴吼:誰敢阻撓我兒子練成三達!誰就得死!陳得福!你納命來吧!

殺人啦!新年新氣象,元宵方過,陳得福便已身陷絕境了,他狂奔慘叫,一路奔向主宅,眼看不遠處有座精舍,房門虛掩,一時無暇多想,便藏身進去,盼能躲過追兵。

來到房中,但見室內光亮精潔,清靜高雅,打掃如同寶鏡一般。陳得福心下一醒,才知自己無意間闖入了國丈的蓮荷精舍,此地收藏無數古董字畫,價值連城,平日都上著鎖,今朝怎麼忽爾開門了?

正起疑間,忽聽腳步細細,兩名老嬤嬤哼著歌兒,一個手拿雞毛潭子,一個手提水桶,從門外走了進來。陳得福嚇了一跳,眼看一隻花瓶立地巨廣,足有八尺,忙藏身在後,掩住身形。

兩位老嬤嬤頗為勤奮,來到了屋內,各自擦洗打掃,那謝嫣嫣手持判官筆,自在門口瞪眼張望,卻也不敢貿然闖進。

良久良久,老嬤嬤掃好了地,鎖了門,終於離去了。陳得福也鬆了口氣,起身四顧,隻見滿屋都是古董,當是國丈費心搜羅而來。他滿懷敬畏,正小心觀看間,忽見一件衣裙高展牆上,裁剪古樸,青靛如玉,豈不就是師叔伯口中的采蓮翠裙?陳得福啊了一聲,急急走近來看,鼻端聞到一抹千年芳香,隱隱帶了幾分酒香,不覺神思迷惘:這......這就是西施的體香麼?

李白詩雲:鏡湖三百裏,菡萏發荷花,據說寫的便是這件采蓮裙,還說當年西施刺殺吳王夫差,穿的也是這件綠裙,其後與範蠡退隱,來到太湖采蓮,穿得還是這件碧裙,無怪國丈醉心賞玩,八成常在屋裏聞香。正想學著嗅上一嗅,忽聽房門喀喀幾聲,竟給人撬開了。

陳得福心下惴惴,就怕是謝嫣嫣入室搜捕,便又躲到了大花瓶後頭。還待多做防備,卻見一名小孩兒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帶來了一股酒臭,竟是謝嫣嫣的小兒子呂得廉!

陳得福驚奇不已,不知這小鬼為何現身此間,莫非也是為三達劍譜而來?正起疑間,隻見這小孩打了個哈欠,反手掩上房門,突然掩住了嘴,急急轉身過去,嘔吐起來。

呂得廉好似宿醉未醒,吐了半晌,總算直起身來,他擦了擦嘴,喘息道:下回不喝酒了,好難受啊。房中滿是珍奇古董,呂得廉卻嘔得滿地穢物,酒氣熏天,一會兒若讓人發覺了,不免鬧出大事,這孩子卻是不慌不亂,歎道:又要擦地了。便從牆上扯落了綠裙子,先朝嘴上擦了擦,其後扔到地下,一腳踩住,朝地板去抹,將穢物清理幹淨。

陳得福看得全身發抖,這才明白西施裙的香味自何而來。正感駭然,呂得廉又吐了,這回抱住了周公鼎,盡數吐在裏頭。

吐了幾回,呂得廉總算舒坦了,他挖了挖喉嚨,驚喜道:內力好像更深了。說著說,便從牆上取落一隻釣杆,笑道:好久沒釣魚了。這隻釣杆非同小可,陳得福自也聽師叔提過,傳說當年薑太公與文王相會之時,便是手持這尾釣杆,也才有了後來的武王伐紂、三界封神等等事情。隻不知呂得廉人在屋中,卻想釣些什麼?

正納悶間,卻見釣杆一拋,魚鉤竟朝藏身處飛來,陳得福心下一驚,沒想自己已給發覺了,正要伏身閃避,卻見釣鉤墜入花瓶,聽得呂得廉哈哈一笑,提手一拉,居然釣出了一隻包袱!

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陳得福大感驚奇,自沒料到花瓶裏居然還藏了東西,卻見呂得廉蹲身下來,打開了包袱,裏頭赫然是有木老虎、泥人兵、金海陵縱欲身亡上下兩冊,諸般寶物,無一不備。陳得福咦了一聲,暗道:珍藏不少啊。

珍藏秘本現身,陳得福內心怦怦直跳,自是有些豔羨,呂得廉卻又從褲袋裏掏出一迭紅紙袋,其上書寫名字,有葉得開、馮得誥、施得興,其中一隻更有陳得福三字。陳得福不覺駭然失色:這......這不是我的紅包麼?

過年前師叔伯發下了紅包,有的出手大方,一給就是一兩銀,有的寒酸緊蹙,隻能賞個一吊錢,眾兄弟巴望一整年,好容易攢了點零頭慢慢花,豈料竟落入呂得廉的魔掌之中?

陳得福暗暗忿恨:好小子,平日吃我喝我,現下還拿我,一會兒揍死你。

呂得廉不知有人窺伺在旁,兀自拍手笑道:東西越來越多了。從紅包裏倒出了幾十枚銅錢,自讚自誇:看我多能掙,難怪娘疼我。

呂得廉人如其名,為人甚是廉潔勤儉,平日仗著年紀幼小,出門吃喝玩樂,從不付錢,多賴師兄支應,孰料白吃白喝尚嫌不足,索性將師兄們的棺材本充公了?

看呂得廉一臉快活,不知窩藏了多少珍寶,隻將銅板一隻隻排列整齊,細細點了點,正要盡數收入包袱,陳得福委實忍無可忍,頓時現身出來,大喝一聲:小偷!

呂得廉嚇了一跳,萬沒料到花瓶後頭躲得有人,他受驚坐倒,呆了半晌,隨即左顧右盼,訝異道:小偷?誰啊?陳得福怒道:還問誰?你就是小偷!呂得廉困惑道:什麼?我是小偷?你說話好怪哪。陳得福指著地下的包袱,怒道:看!這是什麼?

呂得廉低頭瞧了半晌,疑惑道:這是包袱啊,有啥奇怪的麼?陳得福提起鐵掃帚,當作驚堂木狠狠朝地一拍,厲聲道:這叫做贓物!你這個小偷,如今人贓俱獲,還想狡賴麼?走!和我去見趙五師祖!看他怎麼打你!

華山方今第一長老,便是趙老五,他執掌門規極嚴,隻要抓到了小偷,哪管來人是誰的兒子,總之先抽五十鞭再說。呂得廉聽了脅迫,卻是毫無懼色,隻是皺眉道:你好怪啊,我方才從花瓶裏找到這些東西,還想是打哪兒來的,你怎能說是我偷的呢?

陳得福怒道:胡說!這東西明明是你藏入花瓶的,不然你好端端地,來精舍幹啥?

這話問到了要緊處,呂得廉不覺咦了一聲,道:有道理啊,陳得福,你來精舍做啥?陳得福為之一怔,喃喃地道:我......我是來......來......呂得廉雙手一拍,醒悟道:我知道了!陳得福,這些東西都是你偷的,對麼?陳得福大驚道:不是!不是!

呂得廉起疑道:可你為何背著一個包袱?你自己看看,這兩隻包袱可不是一個樣?

說來也巧,兩個包袱都是油布包裹,上頭也都綁了個結,宛如親兄弟一般。

陳得福大驚大慌,滿頭冷汗間,竟為之詞窮了。呂得廉淡淡地道:小偷,總算讓我抓到啦。拉住陳得福的衣袖,喝道:走!跟我去見五師祖,聽他發落!想起趙老五的鞭子,陳得福哭道:不要!不要抓我!我是冤枉的!呂得廉喝道:無恥之尤!還敢拒捕!

二人拉拉扯扯,也是呂得廉宿醉未醒,腳下一晃,撞到了大花瓶,聽得當琅一響,已然砸了個稀爛。

二人張大了嘴,陳得福寒聲道:看看你......呂得廉哭道:都是你!

這玉瓶來曆甚奇,詩雲: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乃是大唐越窯秘色瓷,號稱英國公鎮府三寶之首,現下卻成了爛泥一堆,國丈若是見到了,豈不氣得一命歸西?

二人對泣半晌,都知大禍臨頭了。呂得廉拭淚道:掃把福,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了,國丈會怎麼處置咱倆?陳得福垂淚道:千刀萬剮,淩遲處死。呂得廉哭道:知道就好!你快立個誓,絕不能告訴別人這件事,你若說了,便要天打雷劈、萬箭穿心而死!陳得福啜泣道:為何是我先發誓?不是你先?呂得廉大哭道:你年紀大,當然你先。

二人爭執不休,都要對方先行賭咒,突然大門打開,走入了一人,正是呂得義來了!

二哥!呂得廉看到了救星,立時撲上前去,哭道:陳得福偷東西,又打破了花瓶,方才還威脅著我,說要殺我們全家滅口哪!陳得福震驚不已,大哭道:你胡說!

看這呂得義雖隻十四歲,身材卻比弟弟高了不少,平日個性陰沈,武功更是深不可測,此刻若要袒護親弟弟,陳得福哪還有活路?他百口莫辯,正悲憤抽噎間,隻見呂得義瞄了瞄弟弟,又朝自己看了一眼,道:三弟,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已經知道前因後果了。

陳得福大哭道:恩公啊!呂得廉則是痛哭流涕:二哥!你都不幫我!

呂得義果然知義,這會兒便來大義滅親了。陳得福正要叩謝恩德,卻聽他淡淡地道:掃把福,先別高興得太早,方才打破花瓶,你也得記上一份功勞。我一會兒表上功去,你也知道自己下場如何?陳得福魂飛魄散,掩麵哭道:不要啊!

呂得義淡淡地道:要我隱瞞此事,其實也不難,隻要你倆答應一件事,我可以替你們遮掩。二人並肩跪地,哭求道:恩公,你要咱們答應什麼?呂得義道:我要你倆發誓賭咒,終身效忠於我,若有違誓言,你倆會天打雷劈,化為爛泥而死。陳得福聽這誓言如此凶毒,自是害怕猶豫,呂得廉卻已大哭道:我發誓!我發誓!小人一定終身效忠於您,若違誓言!陳得福必然萬箭穿心而死!陳得福又驚又氣,趕忙喊道:我也立誓!小人要是有一丁點違背您的聖旨!呂得廉全家必然滿門抄斬,死得慘不堪言!

二人胡喊亂嚷,呂得義卻也沒留神,隻頷首傲然:我有兩個奴隸了。當即道:得廉,二哥缺錢用,把你的收藏都拿來。呂得廉哭泣不依,想他一生辛苦,方有這點兒積蓄,若就這麼交出,日後哪還有一點生趣?呂得義森然道:不肯是吧?推開了門,作勢欲喊:來人啊,有人打破了......呂得廉大驚道:等等,等等,我聽話就是了!

包袱送來,總計四十兩銀,此外奇妙書刊、童玩彈珠,要什麼、有什麼。呂得義頗見滿意,又道:陳得福,把你背上的包袱拿下來,讓我瞧瞧裏頭有什麼。陳得福大驚道:不行!這是傅師叔托給我的東西!你萬萬看不得。

看不得?呂得義斜目冷笑:我上天下地,無所不看。爹娘上床、丫嬛沐浴,哪樣沒瞧過?快把包袱拿過來,否則要你好看。陳得福哭求道:不行、真的不行。

呂得義獰笑道:不行是吧?好,那我便讓天下人知道,是誰打破了瓊國丈的花瓶。

轉身過去,正要朝門外暴喊,陳得福已是大哭道:不要、不要,饒命啊。

呂得義哈哈大笑:想和我鬥!就是和天鬥!快把包袱交出來!

陳得福自知無幸,隻能含淚取下包袱,慢慢解開綁縛,呂氏兄弟定睛一看,麵前竟是一本經書,卻是大名鼎鼎的三達劍譜!

呂得義顫聲道:三達劍!我......我等了好幾年,總算落到我手中了!呂得廉也是喘息道:有了這個,我啥都甭怕了......兄弟倆垂涎欲滴,正要劫奪劍譜,陳得福急忙阻攔:不行、不可以!三人各出一手,扯住經書,呂得義怒道:陳得福!你不聽話了?不怕我對付你麼?

陳得福咬牙道:橫豎是死,今日跟你拚了!呂得廉喊道:拚啊!手上發力,將經書扯了過去,呂得義怒氣勃發,雙手來奪,陳得福職責在身,更不敢放,猛聽嗤地一聲,人人仰天摔倒,各自抓住了一塊破書皮。

三達劍譜一分為三,一頁又一頁劍法隨風飛舞,緩緩落到了地下。呂得義張大了嘴,呂得廉一顆心也停下了,陳得福則是抱住了劍譜,大哭道:吾死也!

傅元影萬般囑托,要自己小心看管經書,誰知一個時辰不到,祖傳劍譜便硬生生毀去了。呂氏兄弟自知闖禍了,二人對望一眼,頓時發一聲喊:快逃啊!

呂家兄弟慌忙逃命,跑得無影無蹤,陳得福失魂落魄地站著,想哭也哭不出,想叫也沒氣力,若要找傅師叔告狀,他兄弟倆牙尖嘴利,連手瞞天過海,自己哪能鬥得過?正想撞牆自盡,突然心念一動:對了,可以去買膠水啊!

天下最易破損的,不是這些武林秘笈,而是金海陵縱欲身亡,這些春宮秘本四下傳閱,一本本破損不堪,陳得福自也時常黏合修補,算得上熟門熟路。他瞄了瞄花瓶,瞧了瞧經書,自知一會兒找來漿糊膠水,說不定能將之黏合修補,屆時神不知、鬼不覺,誰又曉得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他越想越是道理,忙關緊房門,提起鐵掃帚,先將花瓶碎屑掃到周公鼎底下,以免為人所覺,其後四下撿拾破散經書,就怕漏了一點半點。

過去陳得福也曾偷看過三達劍譜,自知內頁共計九十九,前頭九十八頁盡是智劍心法,最後一頁則繪了顆大鴨蛋,稱作化圓為方。他四下撿拾,一一比對,將書頁從頭至尾點了點,一五一十來算,計到了九十九頁,終於鬆了口氣。

僥天之幸,劍譜並未遺漏,內頁大致完好,隻是線裝處鬆脫了,料來不難修補。他翻點書頁,正要將經書收入包袱裏,忽見腳下還散落些零星紙條,東一堆、西一簇,不知是什麼東西。

怪事生出了,三達劍譜明明隻有九十九頁,現下頁數點齊了,怎還有殘餘紙頭?

莫非書頁有何破損不成?他驚疑不定,忙俯身拾起其中一張碎紙頭,卻見紙上筆畫淩亂,似水瀑、似怒濤,湍流橫飛,彷佛便是潑墨山水。

陳得福咦了一聲,隻覺這筆墨似曾相識,彷佛在哪兒見過,茫茫然間,伸手去摸褲袋,慢慢找出了一張字條,不覺震驚道:好像啊!

這字條也如小黑犬一般,同是紅螺寺裏撿回來的,那時他在一處樹林裏閑逛,湊巧撞見穎超師兄,當時看他低頭拭淚,隨手扔掉了這張字條,好奇之下,便撿了起來,留作紀念,本以為沒什麼用處,孰料兩相比對下,竟似與這堆紙屑有些幹係?

陳得福茫然呆立,也是猜想不透紙屑的來曆,隻能提起鐵掃帚,先將地下紙屑掃成一堆,一一撿入包袱,小心收了起來。至於一會兒要用漿糊還是鬆膠來黏,那也管不到這許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