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中小景(3 / 3)

多少人?五個、十個、百個、千個?”眾人回首望去,卻是馬人傑來了,他環顧群臣,靜靜地道:“請恕本官直說吧。你們要殺的是千千萬萬的活人。不分男女、不問老少、格殺勿論,請問你們,世上有誰狠得下這個心?”殺人最要緊的,既非鋼刀,亦非煤炭,而是人。沒有劊子手,誰也殺不了人。一片寂靜間,眾大人麵麵相覷,眨了眨眼。忽聽劈劈啪啪之聲響起,黃寺卿又撥起了算盤,道:“設若燒一具屍首用五十斤柴,燒一千兩百四十一萬具屍首,得用六億七千八百萬……”正算間,一旁兒子又來吵鬧:“爹!我不要留在寺裏,我要下山去玩!”陳二輔笑道:“這不是小元麼?都長這麼大了?還認得我是誰啊?”世間共分六道,看那少年肥嘟嘟、胖呼呼,兩隻臉頰紅通通的,倒像一尊小彌勒佛,眼見陳大人發起了紅包,少年也是笑逐顏開,便稱謝接下,可憐馬人傑說了半天,卻如對牛彈琴一般。一旁何大人走了上來,勸道:“定遠老弟,非是我等鐵石心腸,實在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快下令吧,把你七十萬正統軍召回來……”正說間,卻見伍定遠離座起身,道:“何大人,請你去調別人的兵馬,伍某的弟兄不幹這種事。”何大人皺眉道:“為什麼?”伍定遠道:“他們將來還要做人。”張三輔拂然道:“怎麼?保家衛國,那就見不得人了?”伍定遠背向眾人,竭力壓抑怒火:“大人您可知曉……殺人漢的眼珠是什麼色的?”張三輔道:“什麼色?難不成是綠的麼?”一片笑聲中,官袍一緊,腳跟竟離了地,隻見伍定遠垂首虎望,雙眼滿布血絲,喘息道:“跟我說……殺人漢的眼珠……是什麼色的?”張三輔駭然道:“紅……紅的……”“是……殺過人之後,你眼裏見到的東西,全是紅的……”倏忽之間,伍定遠探出冰冷鐵手,握住那少年的頭顱,嘶啞地道:“等你殺了這般年紀的孩子後,那就不隻眼珠紅了……連心都紅了……眼前一切盡皆染血,一輩子也變不回來……等你滅人滿門之後……”那少年怕了起來,一時大聲哭叫,隻想掙脫伍定遠的鐵掌,黃寺卿慌道:“爵爺,您這是做什麼?快放開犬子吧……”岑焱、高炯也上來了,忙道:“都督、快鬆手了。”眾人急急來勸,伍定遠卻是不知不覺,隻聽他低聲喘氣:“我的弟兄打了十年仗,有朝一日還望能解甲歸田、養兒育女,重新做個平凡百姓,你們誰想逼他們做劊子手……”反手一掌,重重朝羅漢像拍去,厲聲道:“伍某立時殺了他!”砰地一聲,降龍尊者像斷成了兩截,上半身撞破了照壁,飛了出去,

滿場官眷見了,頓時高聲尖叫起來,黃寺卿嚇得魂飛天外,連拖帶帶搶地奪回了兒子,伍定遠卻還餘怒未消,提起醋缽大的拳頭,又朝伏虎尊者搥打。砰!砰!砰!伍定遠發狂了,打爛伏虎尊者後,便又撲向了五百羅漢像,淒厲大叫:“五百尊者!快快現身!即刻殺死我!”馬人傑拉來了隨扈,低聲道:“快去請楊大人過來,快。”大都督發瘋了,看他宛如一尾狂龍,殿裏官眷哭叫呐喊,都在四散奔逃,幾名隨扈衝出殿去,都要去尋楊肅觀,奈何遠水救不了近火,高炯怕上司誤傷無辜,隻能與岑焱、燕烽一齊上前擒抱,三人合力,卻如蚍蜉撼大樹,難動分毫。眼看便要搗毀殿中一切,卻聽嗤地一聲,一隻手掌半路橫出,竟然接下了伍定遠的重拳。“一代真龍”身負不世勇力,縱是怒蒼五虎上將在此,也不敢搦其鋒芒,這人卻憑單臂迫其停手,非有千斤神力不可。眾人一發靜了下來,不知是否楊肅觀來了?四下靜悄悄的,人人轉頭去看,麵前卻站了一名老者,白須白發,兀自垂著兩道長長的白眉,望來不知有幾百歲了。彷佛是“降龍尊者”下凡塵,那老者手掌抬起,望下製壓,似欲逼得“真龍”跪下?四下一片駭然,伍定遠卻是嘿嘿一笑,左拳後撤,陡然間仰天狂嘯,鐵掌劈出,渾身氣力也如排山倒海而來,那老者二話不說,反手抽出一柄木劍,瞬息之間,眾人眼前一花,但覺眼前景物一邊高、一邊低,天空竟似讓人切了開來。轟地一聲,一股氣流反激而出,伍定遠被迫撤回鐵掌,護住了門麵,餘人眼中一陣刺痛,紛紛閉上了眼。眼看來人武功之高,天下罕見,高炯大吃一驚,也是怕老板吃了悶虧,忙抽出腰刀,正要將對方逼開,卻聽“嗡”地一聲,刀鋒一緊,高炯的佩刀竟讓人兩根指頭捏住了,隨即一股大力發來,竟將他拖倒在地。岑焱、燕烽駭然不已,正要上前救援,卻聽伍定遠森然道:“都讓開。”伍定遠要下場了,看他悶了整天,腦袋已經不大對勁,難得來了個絕世高手,棋逢對手,自是求之不得,一時滿身燦爛紫氣,莊嚴盛大而來。兩邊正要動手,一名中年人急忙擋到伍定遠身前,大聲道:“且慢!且慢!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麵向那名老者,陪笑道:“師叔,這位便是威武侯,當今正統朝第一高手,伍定遠伍爵爺……”眾人凝目來看,這中年人卻是個熟麵孔,卻是峨嵋掌門嚴鬆,此人執掌“虛陵太妙洞天”,與少林、武當、崆峒、九華並列,乃是正教諸大首腦之一,沒想那白眉老者竟還是他的“師叔”?何大人大感驚奇,忙道:“這位老先生是……”嚴鬆道:

“這位便是我山隆慶年間第一高手,人稱『無劍之劍』白雲天白老爺子便是。”那老者垂下臉去,兩道白眉遮住了目光,自也瞧不出喜怒如何,他持著高炯的佩刀,食指微一屈彈,那刀好似活了一般,嗡地一聲,從眾人麵前彈過,穩穩插回了高炯腰間鞘裏。來人武功之高,遠在嚴鬆之上,見了這手功夫,眾大臣瞠目結舌,霎時之間,殿中便爆出一聲彩,久久不息。那嚴鬆卻不多話,隻附到那老者耳邊,低聲道:“師叔,世子來了。”眾人回過頭去,隻見一名孩童緩緩行上,看他一身白衣,似服重喪,行到那老人麵前,忍淚道:“外公。”徽王世子載允駕到,眾人見他身穿喪服,不由為之愕然,那老者卻不多話,隻攜了載允的手,一老一小便一齊離殿。眾人滿心茫然,紛紛轉頭去望,赫然間,隻見殿外立了一麵大纛,正是“勤王”軍旗,大批兵士白衣白甲,全身服喪,護送了一座靈柩,轉朝偏殿而去。張三輔一臉駭然,忙拉住了嚴鬆,顫聲道:“怎麼?誰死了?”嚴鬆歎道:“大人還沒聽說消息麼?今早徽王殉國,薨於西郊,萬歲爺接到噩耗,便命世子護送遺體上山,以供瞻仰。”聽說徽王爺死了,眾老臣自是震驚不已。何大人低聲道:“方才那是載允吧?他怎麼喊那老人做外公?”嚴鬆道:“白老爺子的女兒嫁給了徽王爺,二人乃是翁婿。他此番出山,本是為了外孫的東宮大業而來,孰料……唉……”深深歎息間,便也不再多說,隻朝伍定遠拱了拱手,便朝殿外而去。眾人全傻了,都沒料到徽王居然中道薨逝?伍定遠卻是無話可說,隻管掉頭離殿,起駕離開。這徽王爺本是“臨徽德慶”四王之首,又是“勤王軍”大都督,向與伍定遠不對頭,如今沒來沒由的死了,一會兒萬歲爺動怒查問,伍定遠恐怕討不了好。心念於此,眾人便又交頭貼耳,都在議論朝廷局勢的消長,少不得又猜起了東宮大位花落誰家。馬人傑歎了口氣,他本要與伍定遠會商軍情,豈料讓大學士們一擾,什麼也談不成。他明白伍定遠即將麵聖,正要尾隨而去,眾隨扈卻自後趕上,附耳道:“大人,找到楊大學士了。”馬人傑忙道:“他在哪兒?”一名隨扈道:“他去了紅螺塔。”馬人傑微微一凜:“紅螺塔?他到那兒做什麼?”那隨扈道:“聽他的手下人說,他去聽故事了。”馬人傑呆了半晌:“聽……聽故事?”那隨扈咳道:“是。他手下是這般說。”紅螺塔乃是佛界浮屠,供奉了紅螺天女,此外空無一物,卻不知楊大人要聽誰說故事?莫非世間真有鬼神不成?馬人傑自知猜想不透

,搖了搖頭,把拐杖向地一碰,便也一拐一拐地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