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翎心中雖然不悅,但卻強自忍了下去。
那大漢把一壺酒喝完之後,隨手又把一個空的酒壺推到了蕭翎的身邊。
蕭翎長長籲一口氣,仍未作聲。
隻聽那在靠門口和杜九同坐一桌上的大漢,高聲說道:“等一會,如是有了什麼事故,諸位還請坐著別動,免得受到無妄之災。”
蕭翎吃了一驚,暗道:這室中除了我和兩位兄弟之外,就是那展葉青了,另外兩個老態龍鍾之人,自無可疑之處,難道他們已經知道了我們四人的底細不成……忖思之間,突見這座小店大門,被人推開,一個赤手空拳的長衫老人,大步而入。
那老人四顧了一眼,緩緩走向商八身前,道:“在下借坐一個位子如何?”
商八的桌位之上,原已坐了一個身背單刀的大漢,此刻再加上一個青衫老人,已是坐了三人。
金算盤商八,久年在江湖之上走動,論他武勸成就,也算得江湖上一流的高手,機智沉著,又非常人能及了,雖然覺著這兩人來的可疑,但卻仍然忍了下去,不動聲色,隻在暗地裏打量了兩人一眼。
隻見那赤手空拳的老人,兩邊太陽穴高高突起,分明是一位內外兼修的高手,那身背單刀的大漢,看上去雖也強壯矯健,但如比起那青衣老人,顯是相差甚遠了。
商八心中暗道:這些人不知是何來路,但看情形又不似和我等為敵。
蕭翎等四人之中,展葉青最是沉不住氣,眼看那人坐了下去,心中大是氣怒,幾次想發作,但見蕭翎等一個個沒有動靜,也隻好忍了下去。
過了片刻工夫,那身背閻王筆的大漢,再也忍耐不住,起身行到那青衣老人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道:“莊主,我瞧他們不會來了。”
那青衣老人搖搖頭,道:“他們既然約了咱們,決然不會失約,咱們再等一會。”
蕭翎心中暗道:原來,他們和人約會,不知何以選了這樣一處所在。
商八和那老人麵對而坐,看他形貌,似是聽人說過,但一時之間,卻是想不起來。
心有所思,不覺間多瞧了那青衣老人兩眼。
隻聽那身背單刀、坐在身側的大漢,冷笑一聲,道:“有什麼好瞧的。”
商八心中一震,趕忙別過臉去。
那身背閻王筆的大漢心中忽然動了懷疑,冷冷望了商八一眼,道:“閣下是何人物?”
商八道:“小的趕車的車夫。”
那大漢突然一伸手,向商八手腕上抓了過來。
商八心知隻要自己一閃避,立刻將暴露了身份,當下靜坐不動,任那人握住了手。
隻見青衣老人揮手說道:“不要多惹是非。”
那身背閻王筆的大漢,似是對那青衣老者,十分敬畏,立刻鬆了商八的手腕。
隻聽砰的一聲,店門又被人推開,一個二十五六歲的藍衫少年,推門而入。
蕭翎一見來人,不禁心頭一震,暗道:看來那沈木風也到鄂州城來了。
原來,來人竟是沈木風的大弟子單宏章。
隻見單宏章目光轉動,四顧了一眼,說道:“哪位是朱老爺子?”
那青衫老人緩緩站起身子,道:“區區便是洛陽朱文昌。”單宏章一抱拳,道:“久仰大名,今日幸會。”
朱文昌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兄台如何稱呼?”單宏章道:“在下姓單,雙名宏章,此有請帖一張,敬請朱老前輩過目。”
朱文昌接過請帖,看了一眼,道:“閣下和沈莊主怎麼稱呼?”
單宏章道:“那是家師。”
朱文昌道:“好,請上複令師,就說老朽如約前往。”
單宏章笑道:“秦,尤、許三位老前輩都將如約而去,朱老前輩請早些來。”
朱文昌道:“單兄放心。”
單宏章一抱拳,道:“晚輩就此別過。”
朱文昌道:“老朽不送了。”
單宏章道:“不敢有勞。”轉身大步而去。
那單宏章走後不久,朱文昌也緩緩起身、大步向外行去。那身背閻王筆的大漢舉手一揮,三個背插單刀的大漢,齊齊站起身子而去。
蕭翎壺中之酒,和麵前酒杯,被大漢拿了過去,等幾人走後,才叫過酒保,重新添了一壺,換過酒杯。
那酒保拿起酒,失聲叫道:“銀子。”
蕭翎接過酒杯看了一眼,隻見那酒杯之中,果然放了一塊五錢左右的銀子,心知是那大漢留下的酒錢,暗道:其人雖然莽撞,倒也不是白吃白喝之輩。
隻見商八仰起頭來,自言自語他說道:“朱、秦、尤、許,那是武林四大賢了。”
蕭翎站起身來,緩步行到商八的座位之前,說道:“商兄弟,你識得那青衣老人嗎?”
商八搖搖頭,道:“但洛陽朱文昌的名頭,卻是聽人言過已久,朱、秦、尤、許,武林四大賢,以朱文昌為首,想不到沈木風竟然找到了這四位從來不問江湖是非的賢人頭上。”微微一頓,接道:“據聞那武林四大賢人武功高強,隻是他們生性淡泊,一向不和武林人物來往,在殺伐不息。名利爭逐的江湖之上,獨樹一幟,故有四大賢人之稱。”
蕭翎道:“他們隱世獨生,悠遊林泉,那也無可厚非,但如四人個個身懷絕技,眼看江湖之上,道消魔長,仍然不肯出手過問,那也算不得大英雄、大豪傑的行徑了。”
商八肅容說道:“大哥說的是。”
蕭翎站起身子道:“看情形,那沈木風已經親身趕來鄂州城中,現在我們行蹤已泄,倒也不便在此久停,咱們走吧!”算過酒錢起身而去。
這時蕭翎戴的人皮麵具,臉色青中透黃,右頰之上,還多了一撮黑毛,看上去極是醜怪。
商八和蕭翎走在一起,杜九和展葉青走在一起,四人借機例覽了一下鄂州城的形勢,牢記於心中。
待到華燈初上,四人才行到了一條陋巷之中,折入了一家豆腐店中。
兩個武當弟子,早已在店中等候,蕭翎等取下人皮麵具,重又換了一身裝束。
展葉青一身湖青長衫,裝作一個貴家公子模樣,臉上稍經修飾,掩去本來麵目。
商八長衫瓜帽,外罩黑馬褂,套上了一個人皮麵具,打扮成一個紹興師爺式的大管家。
杜九也戴了一個人皮麵具,三絡長髯,掛上腰刀,形如長隨。蕭翎青衣小帽,戴上一個娃娃臉具,裝作展葉青隨身小廝。四人裝束停當,一個武當弟子欠身說道:“敝掌門已和孫老前輩約好,不論事情如何,五更時分,在此相會。”
蕭翎點頭道:“好!你們好好守護此地。”
另一個武當弟子低聲對展葉青道:“三師叔身份,是江南巡閱使程大人的二公子,程誌青。”
展葉青微微一笑,道:“記下了……”目光轉到蕭翎的臉上,道:“蕭大俠,兄弟想給你取個名字,暫叫程翎如何?”
蕭翎微微一笑,道:“名字很好。”
四人借夜色掩護,轉出陋巷,隻見一輛黑色篷車,停在路中。
一個扮作車夫的武當弟子,跳了下來,迎上來,道:“孫老前輩在車中等候。”
四人登上篷車,隻見孫不邪已然恢複了原來裝束,身著百綻大褂。蕭翎一抱拳,道:“老前輩,可曾找到了貴幫中人?”
孫不邪笑道:“老叫化實不習慣那改裝易容的事,還是恢複我本來麵目的好……”
語聲微微一頓,道:“老叫化已找得幾個小叫化子,聽候差造,不過,一切行動,都由無為道長計劃,老叫化隻有一句話告訴你們,進入那三江書寓之後,不要再手下留情,據我丐幫弟子所報,沈木風已然趕來鄂州,同行高手甚多,萬一打了起來,那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蕭翎道:“不知今宵能否和那沈木風遇上?”
孫不邪笑道:“如若他知道你蕭翎要去,天大的事,也要擱下等你了……”
停了一停,又道:“那三江書寓內的女娃兒,據說大都武功極好,你們可要小心一些,別在弦管歌聲、燈紅酒綠之中,受了那些女娃兒的暗算。”
展葉青道:“老前輩放心。”
孫不邪道:“老叫化和丐幫弟子,都在外麵接應你們……”目光轉到展葉青的臉上,道:“令師兄調度有方,布置周密,運籌帷幄之才,實是常人難及。”
展葉青聽他誇獎師兄,心中甚喜,說道:“老前輩過獎了。”
孫不邪道:“老叫化這身打扮豈能進入妓院,就此別過。”雙肩一晃,穿門而去。
這時,車輪轆轆,篷車正飛奔在大街上。
蕭翎低聲對展葉青道:“如非情勢所迫,最好不要動手,免得使那沈木風派來鄂州的主腦人物逃走。”
談話之間,篷車突然慢了下來。
原來,已然行近了三江書寓。
杜九挑起車簾看去,隻見人潮洶湧,萬頭攢動,兩側花燈高挑,爭奇鬥豔,引得狂蜂浪蝶,紈絝子弟,一個個趨之若騖。
人群攔道,馬車難行。
杜九一躍下車,怒聲說道:“閑人讓道!”雙手一分,推得七八個人踉踉蹌蹌向後退去。
別人看他雖是便衣青帽,但掛著腰刀,氣勢凶惡,正是身著便裝的武林打扮。
原來,明朝中葉,常有巨宦大官,私下行訪,那護駕的武官衛士,自是也著便裝,但卻又在隱隱之間,表現出他的身份,身著便裝,卻又要掛上一支金把垂纓的腰刀,此事行得多了,民間自有傳聞。
那些被杜九推開之人,心中原是不服,但見他那一身裝束和華貴的馬車,誰也不敢多言,隻好忍了下去,紛紛讓開去路。
馬車直行到三江書寓門前,停了下來。
商八掀開車簾,當先而下,蕭翎、展葉青魚貫下了馬車。
杜九當先開道,大步向三江書寓行去。
蕭翎緊隨在展葉青的身後,亦步亦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