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哪壺不開提哪壺,文學社聚會居然也在今天,邀請他的還是陳雯雯。就像幾年前陳雯雯邀請他加入文學社一樣,偶然、隨意又讓人歡喜。那也是一個夏天,蟬在外麵玩命地叫,屋簷的陰影落在地麵上如刀一般鋒利,外麵滿是灼眼的陽光,他靠在窗台上百無聊賴,陳雯雯穿著藍白相間的布裙子穿著淺跟的涼鞋,步履輕盈,像微微地踮著腳走夜路,好像要從他麵前一掠而過。
“你是路明非麼?你喜不喜歡看書?”陳雯雯停在麵前。
路明非的眼睛本來低垂看著地麵,驚訝地抬起來,陳雯雯的眼睛像是水麵那樣微漾著反射陽光。
“真沒出息。”路明非心裏說,都過了好幾年了,陳雯雯也有男朋友了,搞得他滿地玻璃心無處收拾,而如今他也拽起來了,都開始拯救人類了……可是想起那抬眼瞬間所見的一切,還是不由自主就有點蕩漾……
鬼使神差地他就回複了一條:“好啊。”
“明非你還沒有出發呢?”嬸嬸一頭從外麵撞了進來。
“這就去!”路明非嚇得把筆記本一扣站了起來。
“沒出發也好。”嬸嬸晃了晃手裏的東西,那是一個裂開的馬桶座圈,“馬桶座圈給你叔坐裂了,你去建材城給我買個新的,要櫸木的,高檔一點的。我和你叔帶鳴澤出去買出國的被褥和幾身西裝,畢業典禮上穿!你不要東弄弄西弄弄,把馬桶圈買好叫物業的人來裝上,下午我們大概四點半回來,你把香腸蒸上蔥摘好,把米粉泡上。”
嬸嬸撂下命令扭頭就走,外麵門“砰”的一聲帶上,想必叔叔嬸嬸和路鳴澤一起出門去了。
所有事都趕在一起了,文學社聚會、執行部臨時任務、馬桶圈,要在日落之前完成這些任務……除非用白金之星暫停時間然後一一把事情做完啊……可路明非又不是空條承太郎。
“隻有靠我的智慧了!”路明非想,其實有時候他也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這東西……
上午10:00,路明非站在火車南站巨大的陽光廳中央……提著一個馬桶座圈。
真見鬼!第一次出任務就這pose?
路明非沒辦法,剛去美國上了一年學,獎學金沒攢下、女朋友沒找著、爹媽不見影兒,就敢不給嬸嬸買馬桶圈?想想就會被罵得狗血淋頭。畢竟是他唯一可回的家,人有個可回的家還是非常重要的,不然就隻有在卡塞爾學院的餐廳裏每天以的是豬肘子、土豆泥和烤腸混飯了,連個火鍋都沒得吃……自然也沒什麼愛心早餐一類溫暖而虛幻的東西了,芬格爾那種看起來好似一條流浪狗的家夥還號稱自己在德國鄉下有“田園牧歌”式的家呢。
好在從地圖上看,去建材城買東西和去火車南站接任務倒是順路,中午和高中同學聚餐也在附近。他搞了個看起來蠻可靠的行程表出來:9:00,出門,坐地鐵再換乘387公車往建材城;9:45,衝進建材城抓一個嬸嬸要求的櫸木馬桶座圈,飛速結賬;10:00,火車南站接任務,估計半個小時能完事兒;11:00,趕到聚餐的披薩餐廳;11:30,聚餐開始,估計怎麼也得3個小時才能完事兒,高中時候聚餐一直是這樣;14:30,衝向374公車,換乘地鐵回嬸嬸家;15:30,配合物業的水管師傅換馬桶座圈,估計半小時該完事兒;16:00,蒸上廣東香腸,摘了蔥,把米粉泡上;16:30,迎候給路鳴澤買被褥的叔叔嬸嬸回宮,接駕,並展示嶄新的、鋥亮的馬桶座圈……
他對著這樣一份精確詳盡的行程表,不禁覺得卡塞爾學院還真加了他點兒有用的東西,至少他學會了趕時間。沒辦法,和這些精英們同校,必須追上精英們的節奏,精英們每天花6個小時能完成的課業,衰仔16個小時還不夠用,不抓緊時間真沒得混了。
唯一的問題是他必須提著馬桶座圈跑完全程而已,提這個馬桶座圈參加文學社的聚會算得了什麼呢?大概算不了什麼吧?大概吧……
路明非興衝衝地背著包回國,一路上提醒自己不要太驕傲,無論叔叔嬸嬸怎麼誇獎自己,一定要淡定地微笑,這樣才符合卡塞爾學院的貴族風格。結果他一腳踏進家門,沒有看到歡迎的鮮花,而是客廳餐桌上的一堆蘿卜條兒,叔叔嬸嬸正聚精會神合力醃蘿卜幹兒,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
“明非?正好正好,給我去買半斤大鹽!”嬸嬸看見路明非那個欣喜。
“哦哦。”路明非茫然地把行李擱下,轉身下樓去買大鹽,一路上罵自己是個沒膽兒的,如今也算半個成功人士了吧?買大鹽這活兒還要他親自去做?他這貴手不該隻用於屠龍和拯救世界麼?
買完大鹽回來幫嬸嬸切蘿卜,嬸嬸問了三個問題:第一,“明非你去美國一年啦,攢下點獎學金了麼?”路明非立刻石化,在他離開中國的這段時間裏,嬸嬸不知道練了什麼神功,一拳擊中了他的罩門。名義上說,他是有一筆不菲的獎學金,但是卡塞爾學院的獎學金必須大小測驗通過、課程論文及時提交的情況下才兌現,否則就得去跟指導教授談話。路明非除了第一學期的實踐課以外,其他課程都是爬著過來的,12個月裏足有8個月的獎學金沒有兌現,4個月的獎學金隻夠他混飽肚子,信用卡還透支了幾千美元……他的氣焰有些跌落,切蘿卜賣力起來。
第二,“人家都說美國女孩子很開放啊,你找到女朋友了麼?”路明非覺得嬸嬸的問題尖銳地“榨出了自己皮袍下的小來”,腦袋重新耷拉下去。咋說呢?“我覺得愷撒的女朋友諾諾蠻好的,我也覺得諾諾對我蠻仗義的,不過看起來我有點像癩蛤蟆,我仰望天鵝至今光棍。”超純潔,純潔得很悲劇。
第三,“你見到你爸媽了麼?“沒有,路明非沒有見到自己的父母,雖然是作為校友的父母推薦自己進卡塞爾學院的,但是整整一年的時間裏,路明非隻看到了兩封來自母親喬薇尼的信而已。甚至入學填寫的“緊急聯係人”表格的時候,路明非也寫不出自己父母的地址,隻能把緊急聯係人寫成叔叔和嬸嬸,他那考古學家的父母,據說正在忙於拯救世界抗擊龍族的偉大世界的父母,據說深愛路明非的父母,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路明非麵前了,久遠得像是神話。
“我愛你”這話不能總是拜托別人來說吧?在信裏寫了一千遍,有朝一日總還是要親口說出來的吧?路明非衰了太多年了……也一個人太多年了,其實他很想有一天爹媽能夠證明一下自己的誠意,隻要一點點誠意就好了嘛,就像是忽然出現在他的麵前風塵仆仆,拎著旅行箱,站在火車的蒸汽或者機尾的氣流中默默地注視這個兒子,然後聲音微顫地說,“你……長這麼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