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局勢(1 / 3)

“當然!”廖小小放下掩唇的手,快速的說:“這不就是宋小娘子嗎?你要聽百舌,回頭到府上唱去。”

宋代的“百舌”是對口技的稱呼。趙興曾經在泉州看過“百舌”表演,演百舌要借助一種木、牙、骨製作的哨子,含在嘴裏,半截咽在喉中。以此模仿飛禽的鳴叫。這種哨子名叫“嗓叫子”,它不僅能輔助發音,還能作人言……這種哨子的製作方法現代已失傳。

在泉州時,趙興曾有一次非常執拗的要求“百舌”表演者讓他看看“嗓叫子”,但那種吃飯的家夥,誰肯拿出來展示,結果趙興出了天價依然一無所獲,此際看到宋小娘子那羞澀的樣子,趙興禁不住十指大動。

“五日後我將搬入新居,到時候我家的歌伎也將來京——廖小小姑娘既然想學新曲,到時候請一定登門,我那裏有幾種新式樂曲……宋小娘子,很遺憾今天沒聽到你的‘百舌’表演,到時候請你也來,給我們表演一下‘百舌’。”趙興熱烈地發出邀請。

宋小娘子似乎很珍惜自己的嗓音,她自進入這間臥室,就一直沒有開口,對趙興的邀請,她用身體語言回答——行了個禮,表示接收。包廂門口傳來一陣竊竊私語,那是門口伺候的撲天雕李應在替趙興擋駕。這次來的人似乎來頭很大,撲天雕有點唯唯諾諾,來人的說話口氣很堅決。

停了一會,撲天雕站在門外,輕聲詢問:“大官人,劉禦史來訪,他帶來了秦小官人與周大人兄弟,能見否?”

來的是劉摯,這位老大人在“烏台詩案”中與蘇軾一同蹲了監獄,現在也與蘇軾一同起複,當了禦使中丞,主管禦史台。

禦史台是幹啥的,監察百官的。

劉摯在官場中一向有耿介的名聲,但宋人談到“耿介”這個詞,現代基本上意指:心眼小,好報複,同時自身做事比較清廉——請注意,是清廉而不是公正。

劉摯送來醉成一團泥的秦觀與周氏兄弟,進得房來,他先掃了一下趙興與陳公川的裝束打扮,微微搖了一下頭,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搖頭。而後,他一指不省人事的周邦彥與秦觀,不滿的說:“賢侄,人生得意,也不應該如此放浪形骸,老夫身為長輩,今日就多說你幾句……”

趙興在劉摯打量自己的時候,已經恭敬的站起來,叉手不離方寸,他順著劉摯的目光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裝束,又偷偷看了一眼學他模樣,恭敬侍立一旁的陳公川。

趙興身上的衣著很普通——這是晚冬,天氣微微有點寒冷,旁人都是一身錦袍,趙興穿的略微有點單薄。但實際上,他的簡單布袍裏頭完全是現代化的裝備:貼身是羚羊絨編織的內衣內褲、毛衣毛褲,外加輕軟的駝毛棉背心,駝毛棉長褲。

他表麵一身布袍似乎很樸素,但布袍下麵的東東,足夠買常人幾身衣服了。而他腰中紮的那條腰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這腰帶實際上是一條阿拉伯軟劍,劍鞘是用犀牛皮做成腰帶狀,劍柄部位正在當中當作袢扣,是麻逸紫檀木打磨成的半弧形木柄,為了便於抓握,木柄上麵沒任何鑲啄,隻縱橫刻出網紋。

劉摯不是“明眼人”,他看不清趙興身上的這身打扮的價值,隻覺得對方很樸素,樸素的出乎意料。

這時代的宋人都喜歡用玉器寶石裝飾腰帶,命名為“玉帶”,但趙興腰上的竟然是一條皮帶,上麵鑲嵌了一塊木頭(劍柄)而已。讓趙興渾身上下顯得很樸素,樸素的近乎於寒磣。

與之相反的是,陳公川身上穿的很華麗。他穿著一身銀白色的蜀錦袍,這種蜀錦又被稱為“夜光錦”,在燭火下,它像銀箔一樣,閃閃的發著銀色金屬光澤。

也許是受了趙興的影響,陳公川的袍子上也沒有任何刺繡做雕琢,但陳公川畫虎不成反類犬,光這身銀袍已價值不菲了,他還圍著一條翡翠玉帶,腰帶上綴滿了打磨光滑,成弧形狀的翡翠玉片。雖然那些翡翠玉片未加任何雕飾,隻是打磨光滑而已,但玉片發出翠色欲滴的溫潤,讓瞎子也看得出,就是那些翡翠不加打磨也是價值不菲。

趙興身裏穿的暖,所以他一身輕袍出來,但陳公川除了這身錦袍外,還有一件狐裘,那件狐裘是北海藍狐的皮毛製成的,毛色純白均勻,毛尖透出的微微藍色,在耀眼的潔白外麵披上了一層含蓄的藍色……但這種含蓄,在另一方麵來說也是鋒芒畢露。

宋人沒見過北海藍狐,遼國占據了北方,他們連戰馬都很難得到,更不要說這種生長在遼北的藍狐狸,但劉摯卻看過很多書,他知道這種白色皮毛的狐狸叫做“雪狐”。

劉摯剛才隻掃了一眼,就已經明白了較為年輕的陳公川的奢華,根據兩人的穿著,他馬上就明白剛才擲出珍珠的是房間裏的錦袍人,而不是趙興。

做官的人講究沉穩,講究不露聲色,所謂“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就是。他對趙興的樸素很滿意,但神色中沒有表露出來,他的搖頭是認為,趙興這樣樸素的人,是不應該跟陳公川這樣出手毫不顧忌的紈絝交往。

“年輕人,誡之在燥,誡之在奢,誡之在貪,一擲千金……不,一擲萬金,豈是斯文人幹的?”劉摯說的語重心長,但他也明白,訓斥的對象不應該是趙興,不過這時代文人就是這麼含蓄,陳公川與他不熟——當然趙興跟他也不熟,但既然他跟蘇軾有一段同獄之情,所以他認為有資格代替蘇軾訓誡趙興。

“離人所做所非,老夫也曾聽說了,當年子瞻去了黃州,生活無著,幸好有離人照顧,別人都說那是‘詩酒之賭’,子瞻兄贏了一個好徒弟,但我卻知道,子瞻眼界甚高,平常人亦不入他之眼。

我知道離人行事穩重,性不張揚,但沒想到今日初到汴梁,卻露出本來麵目……”

劉摯知道自己這番話壓根把火力目標弄錯了,但這種說話方法的叫做“旁敲側擊”,就是明明想針對另一個人,但卻把目標對準了旁邊的人,故意冤枉這位旁邊人以引起爭辯,然後義正詞嚴的進行駁斥,以此來達到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