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客棧09(1 / 2)

第一聲春雷響起的時候,原本坐在書桌前的莊九猛地站起,然後無視還有些寒意的密密細雨,急匆匆地推開院門半奔跑著衝上了大街。院裏的夥計正端著煮好的茶準備送進來,見莊先生要出門,想提醒莊先生帶上傘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因為莊九臉色鐵青,眼中滿是焦急,一反往日的溫和平靜,表情隱隱帶著殺氣,趕緊側身讓道,生怕誤了莊先生的大事。

街上不多的行人都打著傘,好奇地看著這個在雨中奔行的白衣青年男子。春雨綿細,潤物無聲,片刻之後,莊九身上的白衣便已濕透。

許是涼雨讓人平靜,他的步伐逐漸慢了下來,眼神也不再焦灼暴戾,任由這雨絲灑在自己身上。

路上偶有認出他的人,試著打招呼,莊先生雖然點頭應和,卻笑不出來。那個繁蒼樓的老聽客看著他白衣遠去的背影,不由得心內感歎,莊先生不愧是莊先生,連雨中漫步這種事兒都能這般風度翩翩,不像旁的人,渾身淋濕就和落湯雞一般狼狽。

一路前行,走過繁蒼樓,又路過丞相府。莊九皆目不斜視,沒有絲毫停留,像是這兩個地方從來都和他沒有什麼關係。一路緩緩走到了南城,穿過了兩條小街巷,最後在一個不起眼的門臉前停下腳步。

陳小五麵館。店麵外寫著這五個字的布製招牌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布簾已經發黃,邊上也有些破舊,被飄雨浸濕後怏怏地垂著,和店內清淡的生意真是相得益彰。

顧名思義,這家麵館的老板叫陳小五,不過陳小五現已不小,如今是個中年胖子。這家小店在偏僻的巷子裏既然能開十幾年,至少不難吃,還有幾樣拿得出手的特色麵,雖然離京城名吃之類的評價還差得遠。莊九很喜歡來這家店,這讓煮了十多年麵條的陳小五很是自豪,就憑這一點,陳小五麵館在周圍幾條街上頗有名氣。

此刻外麵在下雨,又是下午時分,店堂內一個客人也沒有,陳小五也十分坦然地伏在桌上打盹。

莊九沒有著急走入店內,而是左右看了看,雨中的小巷裏空無一人,往日坐在屋簷下聊天的老人、街邊嬉戲的孩童都不見蹤影。莊九自嘲地笑了笑。

走進店裏坐下,挪動桌椅的聲音把陳小五驚醒了,他見是莊九,先是一愣,緊接著興奮地喊了一聲:“莊哥!”發自內心地高興。

“莊哥,這麼久沒來了,我還在想呢,怕你吃膩我這手藝了。”陳小五搓著手,滿臉憨笑。對於京城裏這個傳奇的說書人,他是真心喜愛和由衷敬佩。

放在從前,莊九會和他扯上幾句閑話,今兒卻十分沉默。

陳小五嗬嗬笑著,一邊手腳麻利地打開爐灶燒水洗菜,一邊閑聊:“莊哥,聽說你最近都沒在繁蒼樓說書了?”

莊九“嗯”了一聲,沒有接下話茬兒。

陳小五正從桶裏舀了一大瓢水到鍋裏,沒注意到莊九的情緒不高,樂嗬嗬地繼續道:“我也聽吃麵的客人說起,還擔心你別是病倒了,現在看你氣色不錯,鬆了口氣。對了,說起繁蒼樓啊,去年上元燈節我咬咬牙買了張門票,結果被老婆念叨了整整一年。不過貴是貴,莊哥講的書就是好聽,夠勁!那天上元燈節,可真熱鬧啊,我婆娘在外頭逛街,我在繁蒼樓聽書,那人山人海啊,長安城就是好啊!”

陳小五手下熟練地幹著活兒,嘴裏不停地念叨著。莊九的耳中反複聽著“上元燈節”這幾個字,有些出神,腦中浮現起見到蘇葉葉的第一麵,那時,她坐在台下正中的位置,不合時宜地激動叫好。這畫麵現在想來十分清晰,卻又恍若隔世。

這個溫室裏長大的姑娘,染了指甲就覺得是驚心動魄的大事了,哪裏會懂得人世間的險惡呢?蘇丞相死得不清不楚,皇帝事後表現出的態度那樣值得玩味。她一個小結巴,懂什麼?又該如何自處?

自己當時是怎麼對她說的來著?對,好像是這樣說的——“城南有一家陳小五麵館,我有時候會去那兒吃麵。”既然沒說是明天來,還是後天來,那自己怎麼能算是失約呢?可既然不是失約,為什麼還是會覺得很煩悶?

直到陳小五把一碗招牌銀絲麵端在桌上,莊九才收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