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隻有你這樣出身的姑娘,才會相信浪子回頭吧?”嫣兒站在這裏帶來的許多疑問,都會觸動韓未冬的心。而這樣的一句話,卻直指人心。“我在城西萬花樓,重操舊業,我想你這樣出身的姑娘,是不屑與我這樣的人說話的,更不用說共處一室了,可我想念他,即使沒有名分,能陪他哪怕片刻,也是好的……”
韓未冬終於轉過身,她的臉上有不加掩飾的厭煩和怒意,語速有些快:“你口口聲聲說我這樣的出身無法理解你,你說得並不錯,我的確沒法理解你,且像你說的那樣,不屑與你說話。所以請你,不要再來了。”韓未冬心中一緊,她隻惦記著三日前夏至起程去蘇州,還未回來。她轉身回房,隻聽見嫣兒的聲音——
“若世上真有浪子回頭,我們這生意還怎麼做呢?”
如鯁入喉,疼痛難忍。
那晚大雪,夏至踩著打更人喊著三更的聲音搖搖晃晃進了門。韓未冬並未休憩,她也沒有練字,最後一塊墨也用完了,她撚著筆尖,明知道他來了,卻隻頓了頓。夏至見她沒有抬眼,聲音帶著一絲厭煩問道:“今晚怎麼沒有習字?”
韓未冬本想問他這麼晚喝得這麼醉去了哪裏,又礙於顏麵,便任性地丟下手中的毛筆,冷冷回道:“墨用完了。”她其實想問他去了哪裏,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又覺得問出口很沒有麵子,索性與他賭氣起來。
“不是隻有鬆煙墨才配得上你的字嗎?”夏至腳步有些踉蹌地走到案前,他似乎沒有看出韓未冬的心思。
韓未冬覺得這話裏有刺,壓著的怒火騰騰燃燒,抬起頭反諷地笑道:“對。”
夏至一愣,遂點點頭,揮手道:“罷了罷了,你本就是那樣出身的姑娘。”
這話和嫣兒所說的如出一轍,韓未冬氣得滿臉通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道:“沒有那鬆煙的墨,就是配不上我的字。”
夏至淒冷一笑:“如今我已供不起你這樣的吃穿用度了。”
這話莫過於火上澆油,韓未冬想著當年兩人決定私奔,錢財花銷都是一起的,後來他要做生意,她也是傾囊相助,何來他供著自己?不僅如此,這話還夾雜著對她的不滿,當年的疼愛憐惜早已不見蹤影。
“那三艘貨船,都被人燒了。”夏至從懷裏摸出一壺酒,仰頭喝下。原本指望著這三艘貨船的絲綢運出去,貨幣便兌現了,如今悉數被燒了……難怪夏至借酒買醉,韓未冬心裏生出憐惜,走上前去想要安撫他,夏至卻抬手將她推開,又灌了些酒。韓未冬心中歎了一口氣,體貼他心情低落煩悶,於是又走上前去,幫他脫了外頭的狐皮大氅,不想這衣服的衣襟處竟有女人的胭脂,再仔細一瞧他的脖頸處竟也有女人的紅色胭脂。韓未冬的腦海中浮現出嫣兒的那句話“若世上真有浪子回頭,我們這生意還怎麼做”,她生生退了一步,狐皮大氅掉在了地上也渾然不覺。
夏至見她退了幾步,悲傷地笑了笑道:“如今算得上一貧如洗了,你還要鬆煙的墨嗎?”
韓未冬站定,看著眼前醉醺醺的夏至,又瞥見他身上的兩處胭脂,太陽穴突突直跳,目光卻冰冷起來。她緩緩地從頭上取下那支白玉簪,冷笑道:“不是沒有錢了嗎?拿這個去當好了。”她不笑的時候,就有一種讓人不敢輕犯的氣場,此刻故意笑得冷漠,便使得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拉開了一步。
夏至聽她這話,見她遞過來的簪子,酒已醒了一大半,他的眼神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你要當了這支簪子?”問完這話,他的不可思議已轉化成了憤怒,他的拳頭握得很緊,胸脯起伏不定,在韓未冬眼裏那麼英俊的側臉,如今卻隻剩下幾分扭曲。
韓未冬不答話,可遞著簪子的手依舊懸在空中,眼睛定定地望著他。她的首飾所剩無幾,唯一常戴著的便是這個定情發簪。但是此刻除了氣憤之外,他們誰都沒有空閑去回憶這支簪子第一次出場的情形。隔了許久,韓未冬依舊倔強地懸著手,夏至從鼻中發出了冷冷的哼聲,一抬手狠狠接過了那支白玉簪子,重重地道了一聲“好”,便拂袖而去。
韓未冬看見他決絕的背影,心口一陣絞痛,捂著胸口就近坐了下來,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比起從前爭吵拌嘴時的傷心,此刻更多的是憤懣。他憑什麼如此趾高氣揚,他憑什麼如此決然而去,他憑什麼這樣對待自己?歸根到底,她氣他不考慮自己的感受,她恨他如今對待自己判若兩人。她並不想要那塊墨,她隻想看他是不是在乎自己,所以故意拿出了他們的定情信物激他,想要的不過是他傾身上前的一個擁抱罷了。該死的他,如今竟然連這些都看不出來,不,或許他看出來了,偏偏舍不得給。
韓未冬看了看門口,沒有動靜,從前吵架他摔門而去,也不過是站在門外罷了,她還可以看見他投影到窗戶紙上的身影,如今門外空空一片,他當真拿著簪子走了?韓未冬更生氣了。她走到門口,使勁地打開了門,望著空空如也的走廊,狠狠摔上了門,“噔噔噔”地跑上閣樓,推開窗戶,路上空蕩蕩的隻有雪花紛飛,她使勁將窗戶關上,快步走回椅子旁邊,重重坐下,一側身,她看見鏡中自己那張焦躁不安又憤怒的臉,一下子震住了。眉宇間的愁容,彰顯著她內心的不安,相由心生、相由心生……她掩麵痛哭起來,她韓未冬從什麼時候起變成了這副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