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葉宗師這次從邊關回來,是因為同鄰國曠日持久的談判終於塵埃落定,帶著巨大的勝利而歸。雖說歸根結底一切外交成果都是用戰場上的血汗澆灌出來的,但葉宗師這次力排眾議,選擇以談代戰,前後耗費數載時光,消耗無數心力,帶回了這份哪怕激進的軍方也無可挑剔的議定協約。
正值中秋,當天晚上為慶祝華夏版圖又多納入一塊新地,更是為了給葉宗師接風,宮中賜宴群臣,筵席設在天元殿旁的百荷園前。眾多朝廷英才、有功將士都有幸列席,半個廣場幾乎坐滿了,天元殿前燈火通明。
林素問便是在這中秋之宴上一夜成名的,而這段成名的過往,列入了長大後誰提跟誰急的曆史裏。
馬球場的意外相見,喚醒了林素問作為一個女子的愛美之心,她三步並作兩步地回宮,吩咐舒嬤嬤道:“把我最漂亮的裙子和最漂亮的首飾,還有最……不不,總之把最漂亮的東西都取出來給我。”之後整個下午都一個人躲在屋子裏既興奮又期待地忙碌著。
華燈初上,皇上皇後禦駕親臨,天元殿前早已落座的群臣跪拜之後,緊跟在越之墨身後出場的林素問剛一亮相,就惹得皇後忍不住掩鼻輕笑起來。
今晚她穿著一件紅色暗紋錦緞華服,右手戴著暗綠翡翠鐲,左手卻戴著雕花金絲鏤空鐲,脖子上一塊亮銀色的長命鎖,因為據舒嬤嬤說這是葉宗師送給她的周歲賀禮,費了不少力氣才從箱子底下翻出來的,腰上係了一根金絲蛇紋腰帶,不過明顯有些大,勉強鬆鬆垮垮地係著才保持著沒有墜下而已。林素問的頭發原本並不夠長,卻偏偏花了不少心思學成年女子做了個高高的發髻,上麵插著一支紅珊瑚簪子,又插了一支通體晶瑩溫潤的白玉簪子,還有一支形如梅枝的黃金步搖,以黃金為枝,紅寶石為梅花。這幾樣東西無不精致華貴,即使放在皇宮裏也算得上是珍品了,隻是被她一股腦稀裏糊塗地插在頭上,遠遠看上去倒像是個賣糖葫蘆的。
在座的群臣雖然覺得有趣,礙於她是皇帝最疼愛的公主,都盡力忍著不笑出聲來。越之墨卻沒這顧忌,喃喃自語道:“下午的時候嚇傻了?”
旁邊的皇上聽見了,扭頭問道:“墨兒,你知道?”
越之墨嚇了一跳,心想下午帶素問去馬球場這麼危險的地兒玩的事情,若是被父皇知道,自己定會受罰,隻得含含糊糊地說道:“她經常做些兒臣不懂的事情,兒臣也不曉得她腦子裏想什麼。”皇上聽了後,若有所思,然後覺得越之墨說的也是事實,也不再追問。越之墨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在越之墨心內惴惴的同時,林素問內心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好。她耳朵上戴著一對碩大的夜明珠耳墜,耳垂都被扯得有些發紅,加上發髻上亂七八糟地插了那麼多簪子,所以隻能正著頭平視前方慢慢走著。一路前行走來,原本從未留意過旁人是否關注自己的林素問,此刻眼睛餘光看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其間夾雜著細微的驚歎與議論聲,她篤定大家是被自己的美貌所驚,這種感覺著實良好。
可是即使再努力昂首挺胸,但裙擺太長,中途不免踉蹌了幾下,林素問還是咬牙堅持走到皇上麵前,恭敬行禮完畢起身後,她終於忍不住轉頭看了看周圍,並且迅速瞄到了坐在不遠處的葉宗師。讓她感到高興的是,葉宗師此刻也正在看著自己,眼神中竟有些訝然之色。林素問再一次得意地篤定,自己這一番精心的裝扮實在太成功了,於是矜持地向葉一城點頭,不料此刻的頭顱太重,這一個小小的動作,那支黃金梅花步搖竟然“啪嗒”一聲落在了麵前的幾案上,一直端著的林素問這一刻臉色騰地發燙起來。
可旁人卻沒有發現林素問已經窘得麵紅耳赤,因為這個小姑娘今晚胭脂塗了滿臉。皇上隻是覺得今晚小公主有些與眾不同,笑著打趣道:“素問,小臉上怎麼塗得和小花貓一樣啊?”
越之墨實在忍不住,捂著肚子笑個不停,添油加醋道:“父皇啊,這不太像花貓,倒有些像是戲台上常見的妖精。”
按常理麵對越之墨這樣的挑釁,就算有皇上在旁,林素問多半也是毫不留情地加以反駁,然後對越之墨進行諷刺挖苦再窮追猛打,可她今日竟然隻是眼角動了動,不發一言。
林素問眼角的確動了動,因為她瞥見葉宗師已經收起訝色,麵色平緩地執盞喝茶,似乎剛剛一瞥過後就根本沒有再留意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林素問忽然覺得意興闌珊。一陣從未有過的情緒從心底湧起,既有些像看見去年冬雪消融時的遺憾,又有些像每年拜祭自己從沒見過麵的爹娘時的委屈;既有秋末寒風初起時的那種微寒讓人覺得畏縮,又似乎和下午在馬背上狂奔時的茫然無措有些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