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林素問很快就得到了和葉宗師獨處的機會,這機會來得十分突然。
每三個月便有一次弟子們的聚餐,會挑選一個天氣晴朗的傍晚,先生與弟子們同坐一席,暢談近日的課程、政事、民生等,總之就是大家找話題侃侃而談,本意是促進師生之間的交流,也為大家暢談國事提供場所。可先生畢竟是先生,弟子們雖然會發言,並不會像預想中的那樣熱烈,遠不如弟子們私下裏討論的內容豐富、觀點犀利,於是這樣的聚餐,就變成了真正的聚餐。
久而久之,林素問便耐不住這千篇一律的聚餐的乏味,總是吃到一半便夥同越之墨找個借口溜出去吃長安城裏的小吃。
這日她又故伎重演,和配合默契的越之墨順利溜出了書院。先前典當了越之墨的一枚玉佩後,林素問便體會到“發了”是何種感受,每次出手頗為大方,直至如今手頭仍舊闊綽。兩人吃了林素問最愛的鍋貼,又去繁蒼樓捧了莊先生的場子,因為兩人去晚了,隻能買到末等的位置,盡管如此,他們還是用盡全力地為莊先生賣力叫好。返回時去陳小五店裏吃了兩碗澆頭最貴的麵,其間越之墨還喝了兩口酒,林素問吃了些酒釀小圓子。待兩人拍拍肚子滿意而歸時,林素問想起書袋還在書院裏頭,不帶著書袋回去不好交差,於是讓越之墨在外頭等她,走正門擔心遇到散席的先生,就輕車熟路地翻牆而入。
那夜月朗星稀,一雙白皙的小手死死扒著牆,慢慢地牆上探出了一張因為太過用力憋紅的小臉,隨後好不容易露出半個身子,笨拙地翻過牆,小心翼翼地找到了一處落腳的石頭,然後在地上站穩後,她一轉頭,見樹下有個人影似乎將自己翻牆的全過程收入了眼底,冷不丁地叫了一聲。待看清那樹下的人影,林素問腿有些發軟,捂著嘴巴又叫了一聲:“葉宗師?”
花影斑駁,葉一城坐在樹下的石桌旁,那上頭擱著一隻茶盞和一盞燈,他握著半卷書,直至林素問叫了兩聲,他亦坐如磐石,打量了一番林素問,隨後又將視線落回到了書上。
林素問站定後,恨不能變成這花園裏的任何一件東西,想到不久前他還說自己隻懂皮毛,這回翻牆恐怕就是不學無術的活生生寫照了。她努力想在他麵前表現得好一些再好一些,可總是不能如願,這讓她焦急得很。林素問看葉宗師並無任何反應,心想莫非他沒有看見自己?如此一來那是最好的了,她情不自禁“嘿嘿”笑了兩聲,然後往園子的出口走去。
“出去了?”葉一城的目光沒有移開手中的書,卻在林素問正要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問道。
林素問一哆嗦,心想葉宗師回來該不會像趙督察那樣執行院法吧,擔心之際她低下了頭,兩手纏繞了一番又放下,膽怯地衝葉宗師的側臉點了點頭:“嗯。”
葉一城擱下手中的半卷書,彎下腰替她撣了撣膝蓋上的灰塵,道:“小姑娘,要有小姑娘的樣子。”這話與五年前一模一樣,這動作與五年前別無二致,好像他從未離開過自己。雖是夜晚,林素問卻覺得頭頂的藍花楹在這一刻悉數開放,繁星滿天,她的嘴角顫顫地笑了起來,筆直地站著卻回味著膝上的餘溫。她沒有像小時候那樣與他逞強爭論,她想葉宗師或許對自己是有些不同的,可下一刻葉一城皺起眉頭問道:“你喝了什麼?”
林素問暗罵了一聲越之墨千不該萬不該帶自己去吃那碗酒釀,恐怕身上還沾了些越之墨的酒氣。林素問沒有注意到葉一城眼中一閃而過的戲謔,心虛地點了點頭,又“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趕緊解釋道:“就喝了點酒釀。”
“酒釀?”葉一城輕笑了一聲,很快收起了笑容,直起身來,轉身之際留下兩個字:“出息!”
林素問站在樹下,回味著這兩個字,不得不感慨宗師總是如此別具一格,然後,然後竟無語凝噎了……
葉一城見她呆滯的模樣,嘴角的弧度一閃而過,從桌上的半卷書裏抽出幾張紙,道:“我這裏有一份弟子們的成績單,這幾年的都在這兒,包括你的。”
前一刻的林素問腿軟得很,這一刻的林素問腿像是被灌了鉛,分毫挪動不了,她今兒總算體會到什麼是百轉千回,什麼是晴天霹靂了。林素問雖然腳動不了,可嘴角生生抽了抽,這幾年她除了學琴之外,書院裏的課程她都沒有上全過,可惜書院裏並不考琴藝。書院的考試成績按甲、乙、丙、丁四個等級依次遞減,若是某一年裏得到兩個丁,便不能升級。林素問的成績單自然是慘不忍睹的,每年都是以好險好險的姿態低空劃過。而葉一城此刻手裏的成績單上字跡清晰地寫著:
騎射的成績是丙,先生給予的評價是:手腳靈活,眼神不好。
詩詞的成績是丙,先生給予的評價是:考試太差,與日常作業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