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9章(3 / 3)

而後他明白過來,——其實乾啟的心裏,始終也是不服氣。

榮耀鈞笑著站了起來,他當然會答應,不應這一場,首先自己不夠爺們,不夠坦蕩,其次也變相說明,自己沒有底氣,唯一的籌碼,就是覺得自己比他更了解寶珠,他現在用這個來和自己比,又如何能夠不應戰?

“好,一言為定!”榮耀鈞說。

乾啟:“以聖誕節那天下午六點為限,還在這裏見,三天時間,夠不夠?”

“綽綽有餘!”

車離開別墅,榮耀鈞和乾啟往不同的方向而去。榮耀鈞從倒後鏡看著乾啟的車,覺得這恐怕是他這輩子,所應的,最幼稚的一場賭約,也同樣是,最不幼稚的一場賭約,為了一個女人打堵,一賭,就是自己一輩子的幸福。

一到拍賣行,他就見到了那一對民國瓷,當時他心中的無名火就燃燒了起來,帶著自己都無法控製的嫉妒,那對真金白銀貨真價實的嫁妝瓶。

一對民國時期最普通的嫁妝瓶,上麵畫著嬰戲圖。

嬰戲圖,是嫁妝瓶上常用的圖案。這種東西按照正常的市場價來說,也就是五十萬一個,還得是精品中的精品。

他有些心神不寧,簡直無法麵對這東西。讓人去找了小武過來,又叫了自己拍賣行的所有專家。

“把所有查暗款的方法全部用上。”他吩咐道:“裏裏外外,全部都要仔細地查。”

“用高倍的放大鏡,每一個圖案都放大看,紋路裏麵有沒有暗藏。”

“還有瓶身裏麵,她最喜歡在裏麵落款。”

“還有,用上熒光燈,一寸一寸地照。”

小武匆匆趕到,被他的如臨大敵鎮住,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榮耀鈞看向他,眼中幾欲冒出火來,“乾啟和我打賭,他說這兩個是寶珠做的,如果能在上麵找出寶珠的暗款,他就承認我和寶珠更加天造地設,他會自動退出。”

小武神情痛苦地看著他,“鈞少,這是兩個嫁妝瓶。”

“我當然知道。”

小武說:“鈞少,寶珠自己親手做了嫁妝瓶,證明她想嫁給乾啟,也許換個時間地點。他能是你的,但現在真的來不及了。”

小武這一輩子,說過無數的狠話,但他覺得這一句,是他這輩子說最狠的一句。而且是對自己最重要的老板兼朋友。

可他實在不忍心,看榮耀鈞一錯再錯,就算找出暗款又能怎麼樣?這個女人始終愛的是別人。

榮耀鈞站在那裏,許久都沒有動,他不是不知道,可他無法思考更多,一想到要失去寶珠,簡直不知以後該怎麼辦……而且,在誰更了解寶珠這個問題上,他覺得無論如何不應該是乾啟。

寶珠,雖然先愛上了他,那是因為乾啟占了先機。

但很快,所有的專家都搖起頭來,“沒有暗款,絕對沒有!”

“怎麼會沒有?一定有!”

“真的沒有!這麼大的瓶子,裏麵用手電都可以伸進去,真的沒暗款。”

榮耀鈞不信,既然乾啟能說這個賭約,就證明一定是有的,而且那個人,畢竟坦蕩,不會無中生有,榮耀鈞揮手說:“你們都出去,我自己來!”

時間,好像突然變快了……

一個小時

兩個小時

三個小時

一眨眼就過去,他把瓶子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無論怎麼仔細檢查,也沒有發現,和以往任何相同的痕跡。

他沒有時間吃飯,沒有時間睡覺,更沒有時間回家。

到了最後一天,他幹脆讓人把東西送到別墅裏,在時間到達快六點的時候,他終於把電腦和照相儀扔到一邊——沒有找到!

六點鍾,乾啟準時的來到別墅。看到他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刻,榮耀鈞忽然後悔起來,自己不應該打這個賭,他應該一早帶著寶珠遠走高飛……

不行,那家裏的基業怎麼辦?這些紈絝子弟,自己走了,他們手段最不缺,一定能折騰出自己預計之外的花樣。

幾代人的心血,不能毀在自己手上。

乾啟看到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沒有找到,他走過去,手摸上那瓶子,無限愛憐,“寶珠做了108對瓷器做嫁妝,這一對,是她出事那天晚上剛畫好的。”

榮耀鈞看向他。

乾啟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掏出香煙來,慢聲說:“暗款,就是這嬰戲圖本身,上麵,九個男孩,九個女孩,男孩子,或是手捧元寶,或是懷抱元寶,或是身上掛著小元寶……而女孩子,每個身掛明珠項鏈,或是頭戴珠花。”

榮耀鈞麵無表情地看著,這麼明顯的地方,他也看到了,可這也不能算吧!

就聽乾啟又說:“你不知道,9月9號是我的生日,所以上麵九男九女,而裏麵的元寶和珠花鑲嵌著寶珠的名字。”

榮耀鈞隻覺得轟隆一下,自己心裏有什麼倒塌了!

乾啟看著他,他認識榮耀鈞這麼多年,第一次見他麵如死灰。

他歎了口氣,說道“人這一輩子,如果你們回頭看的話,就會發現,有很多對自己一輩子至關重要的轉折,就像當年,那天我的藝術品經紀跑了,我和趙新去找詹遠,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寶珠。最後在平安坊老三那裏,我又遇見了她。”

“這兩個月我時常想,其實那一天,改變了我的一生。”

他站起來,把煙又原樣裝回去,沒有抽,居高臨下看著榮耀鈞“……而你也是,如果順著寶珠的人生軌跡看回去,會發現,很多重要時刻都有你,你在她的人生軌跡中,其實是僅次我之外,寶珠最重要的朋友。她不舍得傷害你,你卻一直在傷害她……”

說完他向外走去:“……晚上九點,我在你家門口等她。”門開的時候,外麵有人進來,在榮耀鈞麵前,拿走了那瓶子。

榮耀鈞的車開進院子裏,這棟別墅比較安靜,他一直和寶珠住在這裏。開了門,客廳裏的電視上正在播以前的武打片,榮耀鈞看了兩眼,好像是笑傲江湖。

“寶珠,”他輕輕地喚了一聲。

廚房裏有聲響,緊接著他就看到了人,她身上穿著一件花裙子,腰上係著一條黃色的圍裙,手裏端著一個小碗,“快點,保姆阿姨熬了湯。”

他看著寶珠,猜測不出來她有沒有收到消息。

三層高的別墅,?上有巨大的吊燈垂下來,金碧輝煌的設計,卻有一種溫馨感,特別是廳中間有一個她。

榮耀鈞站著沒動,看她慢慢走近,覺得這也許是自己一生中,最後一次這樣和她相處。

寶珠把湯碗放在低矮的茶幾上,側頭看向他,“你怎麼也不知道來接,一點都不體貼?”

榮耀鈞還是看著她,想要把她刻在心裏麵,但又想到這一幕,總有一天也會被歲月帶走,他心中一陣難過。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他覺得自己以前還是不夠懂。

保姆阿姨從廚房跟出來,手裏端著另外一碗湯,寶珠接了。保姆阿姨問榮耀鈞,“你今天要在家吃飯嗎?”

榮耀鈞心中猛然一震,看著她,又看看寶珠,“今天要在家吃飯嗎?”,從來不知道,這句話有這麼大的殺傷力,把車鑰匙放下,他點了點頭。

寶珠端著湯碗,一邊吃裏麵的蓮藕,一邊盯著電視。還不忘說:“脫大衣,洗手。”

大衣放在沙發上,榮耀鈞洗手出來,看到寶珠還是在看電視。

寶珠說,“這電影真好看,你以前看過嗎?”

榮耀鈞在她身邊坐下,寶珠順手把湯推給他,榮耀鈞說,“你以前沒看過?”

寶珠搖頭,“以前總忙著掙錢,最近這兩個月最閑,才發現,原來消磨時間的方法挺多,這些電視挺好看,有些書也挺好看,想讓自己過的好,辦法有很多。”

榮耀鈞的心沉下去,她,知道了。

他放下湯碗,望去廚房方向,裏麵無聲無息,並沒有切菜炒菜聲,因為角度問題,隻可以看到一扇窗,對著外麵,窗外是漆黑的。

寶珠說:“其實想想,人人平安喜樂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他靠向沙發,好像宣判死刑之後終於平靜,望向寶珠,輕聲問道:“寶珠……你當初做生意,為什麼一定要拉著向誠,薛利他們?”

寶珠放下碗,用遙控關了電視,慢聲說:“一個人越有錢,就越難交朋友。朋友如果各忙各的,難有共同話題,也會越走越遠……”她看向榮耀鈞,“你應該很了解我說的,走得越高,身邊圍著的就都是牛鬼蛇神,難遇上真心的朋友,也難聽到真話。你看你自己,不就隻相信小武兩兄弟。”

榮耀鈞看著她。

她又說:“最重要,接觸這行,可以看到一個更開闊有趣的世界。”沒開口的話是,“乾啟曾經說過,他認為的人生樂事:兜裏有錢,碗裏有肉,身邊有自己。但她還想他身邊一輩子都有好朋友……”

“寶珠……我一直覺得咱們倆不同,你知道的。我一直覺得自己很了解你,就算不說話,咱們倆是相同的……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也是我。”他終於還是說了,“但今天,我忽然有些不確定!”

寶珠望著他,又低下頭。

“寶珠……你已經收到消息了對不對,事到如今,我想聽你幾句真心話。”他輕聲說,聲音太輕,像不堪負荷,令寶珠的心裏忽然變得異常難受。

她想了想,說道:“我這輩子,想找到愛我,疼我,能給我快樂的人可以很多。但能理解我的……唯有他。”

“……以前我什麼都沒有,大雪天,一個人,那時候年少氣盛,做很多錯事,但他從來都是幫著我,我做壞事,他寧願給我遞刀,這就是了解。我不用誰告訴我對錯,可他陪著我,不說我,等著我從錯的,一點點變成對的。”她看著黑屏的電視,一點點陷入回憶,“人沒錢的時候總要做些卑鄙無恥的事情,他那樣的身份,又不缺錢……但他為了我,什麼都丟得下。

你見過他的爸爸……那樣好的家庭。我縱然有點小聰明,遠遠配不上他。其實他沒了我,也許更好。至少找個不是二婚的。”

榮耀鈞覺得心裏尖銳地一痛,像被人重重砸了一下,不可思議道,“……你這麼心疼他,你替他嫌棄自己的身份?”

寶珠低頭笑了笑,“父母把心肝掏給孩子還會嫌不夠,這算什麼。真的愛了,就是身不由己。”

榮耀鈞怔愣了一會,忽然一笑說道:“原來竟然是我錯了,我一直以為……”以為他才是和寶珠心心相印的那個人,以為隻要他早一步遇上寶珠,他們一定可以琴瑟和鳴,以為他不過是失了先機。

卻發現,原來倆人在根本上就是不同的兩個人。

她殺人,他不知道會不會給她遞刀子,等她慢慢改正。這一刻,他忽然發現,也許自己根本沒有了解過寶珠……可那又怎麼樣,他還是身不由己,像她說的。

“寶珠,你走吧!”

保姆阿姨已經站在了廚房門口,榮耀鈞對她說,“你上樓去拿東西吧。”

寶珠已經向外走去。

榮耀鈞看她腰上還係著圍裙,伸手去拿大衣,那大衣,是以前她的舊衣服,保姆阿姨帶來的,和乾啟身上的樣子類似,原來她真的準備好了,酸澀感幾乎變成絕望,忍不住問道,“寶珠,有一句話,我從來沒有問過你……如果,是我先遇上你,我們的結局會不會不同?”

寶珠對著門的方向沒有動,身後是燈火璀璨,但她的麵前隻有一扇門。

停了許久,她才說:“如果真的有如果,我希望你這輩子,從來沒有遇上過我。”

不遇上,就不會愛上。愛是身不由己,是牢籠,隻有放下的人才能有自由。她希望榮耀鈞過的好。

她飛快地穿上大衣,打開門,外麵的冷風灌進來。

榮耀鈞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寶珠,你從來沒問過,綁架你的人是誰?”

寶珠停下腳步,轉身,看了他一會,柔聲說:“如果是外人,你一定早就告訴我了。”

榮耀鈞定定看了她幾秒,轉身大笑起來,“果然……果然……”

寶珠深深對他施了一禮,這種禮,她兩輩子加起來,也很少用。無論如何,她依舊感激他!而後轉身衝入了夜色。

出了大屋,外麵一陣幹澀寒冷,空氣裏有薄霧,冰冷幹硬的地,她踩在上麵,有哢嚓的細脆聲。

大鐵門,發出厚重鏗鏘的聲音,“吱呀——”一聲,她從門縫裏走出,大門在身後,“哐鐺——”一聲合上。

正對大門十幾米的地方,停著一輛車,亮著車頭燈,近光,所以不刺眼。那人靠在車頭位置,一動不動。

她的心飛揚起來,人說心潮澎湃,那是像滔天巨浪一般掀起來衝上天的熱情,她走過去,如踩在雲端般輕快。

走得越來越近,他卻始終不動,身影被身後的暗夜剪成俊美的剪影,她的腳步也慢了下來,他不過來接她,她也不要動!

隔著不到十步的位置,她任性地站在了那裏。

他還是沒動,而是發出了和暗夜中冰寒一般聲音:“你知道我是怎麼逼他把你交出來的嗎?”

這是等自己表揚嗎?寶珠說:“我以為你會告訴他,曾經隻是有個男人想包養我,我就做局把他送去了坐牢。為了離婚,我連綁匪都可以用。他一聽,大概放了我還會倒貼賀禮。”

對麵的男人空了一會,隨即低罵道:“媽的!忘了!”那一臉故作姿態的冷酷都差點土崩瓦解。

寶珠笑著走向他,

他伸手一擋,“你說選什麼樣的男人,就是選什麼樣的生活,要在古玩圈裏,為什麼不選他?”

這酸味呀,衝天了,寶珠裝模作樣地說:“古玩收藏呀,縱然收盡天下寶藏,也是一人之趣,何況這行,已經成了富人肮髒的鬥獸場,你覺得,我能多喜歡。”看對麵人不說話,她又說:“燕雀安知鴻鵠之誌!他與我誌向不同,這麼久,他也隻是在古玩圈裏打轉轉,而我們的外銷瓷那麼漂亮,以後被更多人可以喜歡可以用,放在飯桌上可以幫更多人提高審美情趣,這樣的天下不是更大?”

乾啟心中略喜,但依舊心酸難忍,“那他本身人也不錯,這麼久你怎麼沒愛上他?”

寶珠無語了,兩個月沒見,有人看來胡思亂想了許多,她點頭說,“這是個好問題……學識,知識的共鳴,是可以通過學習彌補的,唯有天性中的契合,講求渾然天成……”她停在他麵前,看著他說:“我喜歡的人,自然是與眾不同的那一個,我喜歡他,第一次見他時,伸手要他相扶,他條件反射的一臉戒備,我喜歡他,天性純然善良,對待朋友真心真意,我喜歡他,待我如寶如珠,還有個和我惺惺相惜的父親……關鍵我也管不住自己不要喜歡他……”她望著他,“夠不夠?!”

寶珠很少說情話,但沒想到說起情話來,大巧若拙,他腳步動了動,險些一把把她抱進懷裏,但還是忍了下來,說道:“失蹤的那晚,我問你的問題,你為什麼會做瓷器,又為什麼會畫畫?別告訴我糊弄外人的那些廢話,我不要來曆不明的女人。”

寶珠幾乎想咬牙,她望著他,如舊時光,舊陽光,舊日子都從身邊流走,不知道自己很想他嗎?

果然長進了,這樣都能忍著。

她也滿不在乎地說道:“那有什麼奇怪的,不過是有隻鳥,有天醒來的時候就變成了一隻魚,不能飛,隻能笨拙地學遊泳的故事。”

他的背脊一下僵住,雖然早已猜到,可真實聽到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然後呢?”他的聲音終於有些抖,“那這隻鳥,是什麼時候變成魚的?”

她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慢聲說:“大概是兩年前,魚被車壓死之後吧。”

他的眼神幽深難測,黑暗中也足夠令她驚心動魄,“那麼……那隻笨鳥,原本姓簡是不是?”

寶珠不答,直視著他。

他又問:“那笨鳥多大了?”

寶珠還是不答,卻作勢要靠向他。

他說:“你不說話別過來,我不碰別人的老婆。”

她再也等不及了,不管不顧衝進他懷裏。

“到底幾歲了?”

寶珠惱道:“我畫過畫像給你看的……明明是雲英未……”嫁字為出口,被他狠狠地吻住!她抬起腳,小皮鞋狠狠踩上去,

——讓他這麼久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