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一感覺除了親切還有新鮮,風物依然,氣氛大不相同,路上笑顏逐開的青澀麵容該是剛來的新生們,惟有他們保持著對校園的驚奇和崇拜。看著這些年輕的笑臉,洋溢青春的美好,有恍若隔世的錯覺,曾經年輕過,現在老了嗬,時間是一把刻刀,雕刻臉上的韶華,剝離成凹凸有致的輪廓。幸好還有欣慰,如同一位分娩的母親,看著新生命的誕生,過去的自己算得了什麼呢。重新感受明亮亮的陽光,烈日下寂寞了一整個夏天的白楊,空曠的鉛白如洗的籃球場,報刊欄裏泛著黃的古老得幾乎陳列在博物館的舊報紙,最初的感動來自對平常的用心品味。以前視而不見不以為意的繁瑣,在一個假期後翩翩然情趣盎然生機勃勃。
子茜告訴說到了的話通知她一聲好來接我人齊了就差一個官筱奀。沒有多少行李,自己行的,我想就這麼突然的回宿舍,給她們一個大大驚喜。推開門果然人才濟濟,她們擠在一起看電視。張麗麗聽見響動準備來開門,第一個看見我,她說你回來了,我幫你拿吧。子茜也走了過來,筱奀你回來啦,還擔心你來著呢,說完搶走我手裏的包裹。我看了一眼張麗麗,她笑著轉身回去看電視,看不出是否難堪。阿婆,微微死叫死叫地,阿婆我好想你哦。無論多肉麻的話,微微說出來總沁人心脾如沐春風。小丫的,更想的是你家小豬吧。
小豬是那個學中文的昵稱,山東人氏,長得虎背熊腰身材結實,說一口標準普通話,戴一副斯文近視鏡,就職於校廣播站,還是一部長。每當下課鈴聲響起吃飯時間到,校園各個角落便彌漫著他的聲音。微微對此甚是自豪,經常在人麵前大聲宣布,在廁所裏方便時都能聽到他那具有魅力和穿透力的天籟之音,即使每次換來的是一片大言不慚的倒戈之聲。很多時候我都羨慕微微,如果說張麗麗是因為寂寞無法忍受而需要愛情來填補,微微則是不相信愛情但沒有愛情卻不可活。有一次問微微怎麼平衡對兩個男人的感情,她說你看到的不過隻是現在,過了今天,明天也許天南地北,更糟的是陰陽兩隔,未來會怎麼樣,你無法知曉,但可以肯定絕不是按照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那樣的生活就不是生活了。所以不想未來不顧以後,有愛就要愛,沒有愛創造條件也要愛。
放下行李,不想整理,坐下來休息,子茜倒了一杯水給我。看什麼電視呢,你們,說著我端著茶杯蜿蜒而去。你別過來,微微轉過頭對著我笑,小孩子家家的,一邊呆著去。唷,沒成想你成長得倒真是快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都不認識您老啦,說話也這麼老氣橫秋啦是不?我沒好氣地笑罵她,竟然在我麵前顯擺,以嫩裝老,不揪出你狐狸尾巴來,竟撒野到老虎頭上來。錯,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不過你就是不能看。微微真卯上了,對待朋友的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假裝生氣;對待敵人的原則是抗拒從嚴坦白從更嚴。既然微微如此抗拒,就直接當敵人處理罷了,我說,那好吧,魚白眼拿出來,子茜那殺西瓜的刀在哪裏,大家看我表演刮目絕技哦,我刮我刮我刮刮刮,功夫可不差解牛的庖丁呢。微微大概被這架勢唬住了,隻好表情莫可名狀的望著我,徹底無語。
憑什麼我不能看,就興你看不許我看,天理何存道義何在。我偏要看,看一眼不夠,要一眼看穿。我看了一眼,真的一眼看穿,果然我不能看。他們哄然大笑,我想這次是著道了,該死的微微,子茜也是的,合夥捉弄我。事實上,怪她們不得,咎由自取其辱,活該。阿婆,這可是最新版的《金瓶梅》哦,高清晰的,不讓看嘛,死活要,怎麼現在焉了吧唧的,微微一臉神氣。我像蝸牛低著頭一聲不吭,任背後潮水般的譏笑一浪蓋過一浪,順勢倒頭睡下,充耳不聞懶得理會她們的惡毒。
你不知道哦,外語學院的曹琦說,那次我去男朋友宿舍,在門外就見一大堆男生圍在電腦前,個個喜笑顏開生機勃勃,以為在看新出來的電影《投名狀》呢,我湊臉上去一看,哎唷媽呀,他們看的真惡心,叫你吃不下飯。是啊是啊,另一個說,我男朋友說他們也是經常看的。佳穎,你我覺得那潘金蓮的眼睛跟你很像,微微說,你跟你男朋友一起看過嗎?
李佳穎跟曹琦一個專業,性格相異。曹琦才華機敏獨立高傲,李佳穎我隻想用放蕩來形容她,書麵說法是風騷,美其名曰嫵媚。因為李佳穎時常發表些赤裸裸的言論,把自己搞得像是個老妓女,估計是性饑渴。兩人之中卻又以李佳穎好相處,隨和親切,曹琦人也漂亮,多半是腹有詩書的緣故,世事洞明,不喜做女兒態,從而讓人覺得太過剛硬,有巾幗須眉的味道。據說漂亮女人分兩種,一是男人女人都喜歡的,這種人要麼小鳥依人見猶憐,要麼四麵玲瓏旋八方;二是男人喜歡女人不喜歡的,這種人大多優秀且原則性極強,必不肯為緩和關係而折腰事美言。曹琦就是這種人,性格剛強追求公平,不生是非閑言碎語,有仇必報直言快語。明白著說,我偏愛曹琦一點,喜歡李佳穎一些。
肯定的,李佳穎炫耀地說,你們不知道吧,男生們看這個的時候會不停地吞咽唾沫。你們別隻顧著說,快點來看是正緊,子茜召喚著,不動聲色地結束了話題,聰明的女子,多麼懂我,曉得我討厭,如此體貼。果不其然,幾個人重又恢複平靜,進入我還沒有回來之前的狀態,死灰複燃。
我不看情色電影,隻看情愛片,不現實不可能無所謂,能感動就好,流眼淚笑開懷,與人同樂各自憂傷,簡單的故事情節演繹悲歡的愛情天地,不管為何我的白馬還沒有出現是不是馱著王子在沙漠裏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不管為何我的水晶鞋還沒有出現是不是適合我的腳或者大很多要麼太小。如果一定要看的話,那也必須找一個無人的所在,見不得光的地方,我是個虛偽的人,要遮掩藏汙納垢的陰暗麵。
17
這裙子好看嗎,適不適合,我問子茜,去年買過一件黑色吊帶連衣裙,在宿舍穿了兩次就沒再穿了。這條黃白相間的碎花短裙,搭上公主領口的白色T恤,配魚嘴高跟鞋,看上去高貴而驕傲。子茜,你說我穿好看嗎?你電話響了,先接電話,一件衣服,把你激動的,又不會跑了,子茜反唇相譏。
“喂,你打電話幹嘛?”為嘛壞我好事嘛,好在心情好,不計較,才沒有很生氣。話說回來,多少還有點生氣也因為電話那頭是何南那家夥。
“你怎麼就回學校了,明天才上課呢,積極分子哦,難得難得。”何南酸溜溜地說,似乎我隻能晚到才行,“我現在車站,過來接我吧。”
憑什麼,你算老幾,我純粹把它當做笑話來聽,還接你,還真把自個當回事哦,美的。當然這是心裏的想法,嘴裏說的卻是給個理由先吧,平白無故的多不成體統,在家我隻接送小朋友回家的。看還挖苦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打小就不是個好惹的主。
“首先,你接了電話,說明你已經回到學校,而明天才正式上課,所以今天你一定會逛街,上午是最好的時間,那麼現在你在步行街。”暑假時候何南有打過電話,心疼漫遊費,我一個都不接,接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至於逛街之談,算他運氣了一回,女生好的就這麼點屁事情,筱奀難以免俗,否則就有脫離群眾之嫌,其罪大矣。縱然如此,我是不會傻傻跑去接人的,好像不是可以打動我心的借口,太小兒科了吧,莫非何南弱智。
弱智的肯定不是何南。“你以為在火車站,其實錯了,我坐汽車的,5分鍾後就到站了,而10分鍾之內就是以你的速度同樣能抵達。還有根據推理,筱奀同學該沒有到過汽車站吧,嘿嘿。”我好像沒有講過何南的壞話,基本上他不是個好人,勉強算的話,也是帶著邪氣介於正邪之間。某方麵,我們兩個人很相似,文人相輕啊,性格相同也會相輕。且不必翻出對他不好的第一印象,挽回這個損失要有像股市K線大跌一天需三天來回暖的過程一般,還取決於大盤的走勢,也就是說,看我的心情,如此簡單。
假如幾句信口雌黃的糊掰竟起了效果,那說明我還是當初沒有長大的小屁孩,明顯我不是,所以我不去,如果沒有下文的話。“我知道,若就此相邀,怕是一片苦心成了孟婆湯,當然最後的理由不說也罷,話一出口你便手到擒來,拜拜啦。”何南那小子賣氣關子來,誰稀罕呀,不說拉倒。隻是那語氣狂得很,難以下咽,心裏相當不爽。我輕蔑地說,爺兒們的,痛快點,裝什麼清高秀氣純潔得一塌糊塗老把自己當回事。
“來吧,等你,從此,你不欠我的。”天,上帝,耶穌,阿門。晴天霹靂你相信嗎,以前不信;醍醐灌頂你相信嗎,以前不信;一語中的你相信嗎,以前不信;一針見血你相信嗎,從來都信。每個人會有著不同於人的生活準則,於我而言,與多數人來說,不欠別人的,人情或者金錢,是起碼的要求。我討厭何南,確實這樣,我欠何南,這也確實。欠朋友欠情人欠陌生人不欠討厭的人,何南故意說的,開玩笑,而我可以當真。這叫打蛇隨棍上,不是將計就計,許多事情被人想麻煩了,說得好聽。
走,咱不看了,帶你去認識一討厭家夥,衣服回頭買。不管子茜神情錯愕,拉她出了店門,我就問,汽車站是不是這條路,就在前麵嗎?平時子茜在市裏兼職做家教發傳單,到的地方多見的地名廣,問路什麼的找她準沒錯,每一路公交的站名子茜都能脫口而出,實在嚇人。她老嘲笑我不識路,我常奉承說一路有她,不用就浪費啊,多可惜。
筱奀,你是要見帥哥嗎,約會還帶我去,你不會是見網友吧?子茜不明就裏。俗,俗不可耐,這年頭誰還見網友,都說見網友就等於脫衣上chuang走人從此陌生。我見的人非要形容一下的話,可以這麼描述:隻要貌似你何南,天下誰人不識君。子茜死活誣賴我說謊,熟不知講真話的時候我是不說謊的,床前明月光李白睡得香,嫦娥作證。
明知是陷阱偏向虎山行,取笑也認了,何南恰如其分地抓住我的七寸,除非破壞自己的原則一世英名,而我輸定了。打死都不要欠何南的,決心如此不會悔改。子茜雲裏霧裏沒有大礙,瞞著她某些肮髒的念頭又不是沒做過,不至於心裏的小算盤也要坦白吧,那以後我為魚肉任她切割受得了,想想心都疼。這一點上,我是個自私的人,子茜不是,對我她掏心掏肺肝膽相照,斷不會怕我責怪而諱疾忌醫。當然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子茜的原因就是她幾乎跟我媽一般明智和周到,事無謂巨細活不論大小,統統處理得緊緊有條。我曾經試圖偵察點破綻,到頭來發現很像在雞蛋上找條縫,就一個字,好難。
“喂,何南你在哪,沒有看見你人呢,別告訴我車還沒進站,想我恭候您大駕呀。”汽車站真寒酸,跟火車站比就一發展中國家和一發達國家的區別。候車室人不多,垃圾桶不多,方便麵最多,都是賣的,沒人買的。我以為低頭了認輸了何南該是一副洋洋得意趾高氣昂的痞子樣跳到我麵前手舞足蹈大呼大叫說筱奀你也就一條狗讓你來就來敢有半個字講不。可惜,不,是幸運我沒有。似乎值得高興一下,沒來得及交待說何南去買瓶飲料慶祝慶祝,少數時候,你聽到某一句話立馬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是的話,一笑而過,算了,而顯然這次不是,所以我考慮該不該生氣。
“大小姐你別發脾氣哈,肝火太盛防斷腸,我有三句話仔細聽來著。第一,上街一定有朋友陪,你是個忍不住寂寞的人,脫不開身去車站;第二,你是個自我的人,不想做的事情,相激得再厲害亦枉然,很難一句話能驚動您老人家,你還是不會去車站;第三,我在學校,反正你不會去車站,逗你玩一回,開心開心,回頭見。”
被耍啦。做夢也想不到,大白天被人耍啦。子茜一個勁兒跟著要看人,他媽的我上哪兒找那龜孫子去,王八蛋一身是腿,蜈蚣一樣,遛得比王八都快。你別著急啊,慢慢找總有找到的一天,不在這裏就在別處,然後拉著子茜說,走,換塊地兒看。打發子茜後我心不在焉,胸中一股惡氣充塞其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2年後麵臨畢業,哪來時間臥薪嚐膽。憤懣中我苦思冥想,假如以後找何南做男朋友,一定讓他飽嚐痛苦滋味,折磨死他不償命。所有的思維停留在報仇雪恨,不成想不惜賣身作誘餌,委身下嫁,記憶裏沒有如此狠毒過,我想真的是火大了,太欺負人太氣人了不是,落得悲慘下場也是自找的。
我緩緩地擠上2路車,打道回府。抬望眼,人滿為患,司機說上車的往後走,都往後走。子茜對我說聲,過來啊筱奀,然後聽她大叫一聲,是你啊,好久不見哦,真難得。我穿過人群,當然子茜不是對我說話,從語氣的驚喜程度來判斷,關係不一般。女生多很八卦,一有什麼別人隱私之類的秘密,保準把自己的不幸丟到九霄雲後,正如此刻的我。其實很好理解,因為是女生嘛,據說這個理由可以用來解釋一切男生們的以及男生們的一切迷惑。但迷惑的人是我,源於當我看見那個我隻願意稱呼家夥的人時發現,地呀,竟是何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