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中秋佳節,天清氣爽,一輪圓月懸掛高空。康熙在禦花園賜宴,但見二十幾個皇子、眾皇子福晉、嬪妃……熙熙攘攘,開了十幾桌,把個禦花園弄得人滿為患,偏又靜靜的不顯喧嘩,真是個怪異的現象。
縭寧名義上是書房奉茶,十四貝勒赴宴,跟去服侍的是瑞秋。縭寧遠遠瞧了一會兒熱鬧,便提了賞賜的月餅黃酒,獨自坐在上次跳舞的小亭內,自斟自酌,倒也清靜。縭寧低低哼著歌:“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唱完歌,又背詩,什麼“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什麼“長河流月無聲去,一輪秋影轉秋波,飛鏡又重磨”、什麼“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什麼“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把所有能記得起關於月的詩詞顛七倒八的念了出來。有些記不清了,便隨口拉上別首詩詞裏的句子。自覺從未這樣隨心所欲過,心中暢快難言。
正樂著,突聞一陣腳步聲傳來,伴隨著低低的笑語。這亭子周圍本就寂靜,縭寧念得口渴,剛喝著酒;而她又坐在亭子角落,月光照著亭簷,在縭寧身上投下影子。那兩個宮女說得投入,並未發現亭中有人。隻聽她們的聲音清晰入耳:“聽說,皇上給十四爺指婚了,好像是完顏家的姑娘。”“是啊,我剛給主子送披風過去,十四爺正謝恩呢。”縭寧心中一顫。
“唉!那姑娘好福氣,聽說她選秀時隻是記名來著,又不知走了什麼門路才能進宮的。畢竟是老子娘有體麵!”
“聽說是德妃娘娘內定的呢。反正這些事說到底就是個‘權’字和‘利’字,誰弄得清那錯綜複雜的關係呢。”這人說話幹脆爽利,似是平時說話不饒人的夏雲。
縭寧已聽怔了,那兩個宮女的話卻依舊一句句鑽進她心裏。
隻聽那聲音較低柔的宮女說:“你說,我們能跟出去麼?到哪都比宮裏好!”另一宮女道:“瞧你那傻樣!我們又沒體麵的老子娘,有什麼好事也輪不到我們。出去幹什麼?到哪還不都一樣服侍人?”又接道:“隻是那瑞秋與縭寧費盡心思,怕是要希望落空了?”
“說不定能當個庶福晉,那也比我們好啊。”
兩個宮女已遠去,聲音漸漸悄不可聞,可那一句句低微的話,卻似一枚枚尖針,刺痛著縭寧的心。她怔怔的出了一會神,忽想起長chun宮那次不合常理的會麵,“原來如此!”她在心中大聲冷笑,“同樣是爹娘生爹娘養的姐妹,也要分出三六九等,更何況一個是名門望族,父親是當朝大員;一個卻隻是四品佐領的無人疼愛的繼女!”“嗬……”原來她不知不覺已冷笑出聲。她猛的拿起酒壺,將剩餘的酒一口灌了進去,大聲唱道:“十五的月亮,照著家鄉照著邊關……”兩行淚直流下來,原來不知不覺中,這十六歲的少年竟已滲入她心裏,明知他是阿哥,不可能有她要的東西,卻依然下意識的依靠著他,一處笑、一處玩……她嘲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總要尋找世上稀罕的真情……她不覺低低唱著:“遙遠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彎彎的月亮上麵,有一個彎彎的小橋……”不禁想起故鄉、夢似的想起草原上那個跳舞的女孩,心中痛楚,隻想回到自己的小窩大哭一場。她搖搖晃晃走下亭階,卻踏了個空,一下跌在地上。她就趴在地上嗚咽起來,頭漸漸昏暈。隻覺有人將自己抱起,她睜開眼迷迷糊糊的望去,好像是四阿哥,縭寧吃吃笑道:“嗬嗬!四爺啊,您不在禦前承歡,跑到這兒做什麼?也來看我的笑話麼?笑我妄想飛上枝頭……嗬嗬……煌煌紫禁城……天……天璜貴胄……容顏娟好……宜嗔宜喜……執子之手……我真傻……真傻……”
依稀仿佛,她又回到那段艱難歲月,男友離己而去,隻剩一個人苦苦掙紮。她流著淚,喃喃呼喚著:“胤禎……胤禎……別離開我……別離開我……”耳邊似有人輕輕承諾:“我在這……別怕……”縭寧安心喜悅,漸漸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