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蘭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很輕,可以隨意飄蕩在空中,說不出的自由瀟灑。她飄飄蕩蕩,來到一個高大的建築上空。
咦?這不是現代的高樓大廈麼?難道我回來了?
救護車的聲音此起彼伏,著白大褂的人員穿梭其中,原來是家醫院。
隱隱似有什麼召喚著她朝一個方向飄去,飄入一扇窗內,尋尋覓覓。
終於在走廊的盡頭,傳來輕微的聲音。石蘭飄了進去。有許多戴口罩的、瞧不清麵目的人員,圍著張手術台,在無影燈下緊張地忙碌。
她想離開,但那隱隱的召喚卻從被圍住的中心傳來,令她難以抗拒。
打開的胸腔驀然映入她眼簾,一顆鮮紅的、跳動的心髒有節奏地律動著,她似聽到一聲聲呼喚。
嵐嵐……嵐嵐……嵐嵐……
她心裏充滿恐懼,想看清胸腔以上麵容,卻又抗拒著。
就在她想看又不敢看時,忽有什麼巨大的力量將她扯離,她眼前一黑,似掉入了黑洞,又似進入幽深漆黑的隧道。
恍恍惚惚,眼前場景變了。靜悄悄的病室裏,一個人影身上插滿了管子,一動不動。旁邊的心電監護儀發出輕微的嘀嘀聲,一個個波形有節律地閃過。
嵐嵐……嵐嵐……嵐嵐……
涵子——
石蘭竭力呼喊,卻發不出聲音;她滿胸澀痛,卻沒有眼淚。她好像成了沒有形體的一抹幻影。
那股巨大的力量又在拉扯著她。
不!涵子——
似來到海上一座縹緲的島嶼。蔥鬱的林中,輕霧迷離。一抹人影在那兒隨風飄移,似真似幻。朦朧的的白霧,朦朧的人影。那人影似由霧凝結而成,千百年來隨霧而來,千百年來又隨霧消失。
涵子……
陽光透入林中,白霧消散,人影消散。涵子……
石蘭飄入林中,想抓住最後一抹霧汽,卻隻有陽光在林梢間跳躍。
……回去吧……一聲歎息在林中回蕩。
石蘭轉目找尋。林間斑駁陽光裏,霓裳羽衣無風自動,神光離合,似遠似近。
你是誰?
……我是司情女神……你快回去吧!……
不!涵子呢?我怎會在這裏?
……他的執念,與你的執念,使你脫離了軀體……
這麼說,我可以回到涵子身邊了?
……你隻是一縷沒有形體的意念罷了,又怎能留在世間……
我不管!我是藍嵐,我要回去!
……你還不明白麼?真正死去的是藍嵐,本該神形俱毀,隻因她為情而死的鮮血浸透了奇石,靈性不滅,因而使石蘭複生。所以,你是石蘭,隻是多了藍嵐的思想……
不——石蘭還想反駁,一陣狂風吹得林梢簌簌而動。石蘭看到林中多了個人影。那個人影道:還跟她囉嗦?我看你是太優柔寡斷了,才會這麼多年找不到引渡之人!還不快讓她回去!
……唉……司情女神微微揚手。
不!石蘭尖叫。
你這笨蛋!石蘭是藍嵐的前生,藍嵐是石蘭的未來,若石蘭死了,一切將不存在,你明白嗎?包括你,馬佳.縭寧,也包括殷縝,包括將來的愛新——
……造物,你說得太多了……
哼!那帶來狂風的人影忽來到石蘭邊,用力一推。
石蘭驚叫出聲:啊——
“福晉!福晉!”
石蘭茫然瞪視著圍著自己的丫環,問:“我怎麼了?”
“福晉剛才魘住了,怎麼叫也叫不醒。嚇死奴婢們了!”紫瓔回道。
“魘住?”石蘭回想那個離奇的夢境,心痛的感覺猶在,夢裏的事卻已忘了一大半。轉頭看腕上的鑒情石,似乎發著淡淡的光芒。石蘭再仔細一看,卻毫無動靜,懷疑自己眼花了。
凝視著鑒情石,痛楚又席卷而來,不禁眉頭緊蹙。
“福晉?”
石蘭抬頭一看,小丫頭們已散了,紫瓔正擔心地望著自己。
她勉強一笑,說:“沒事。我再睡會。你累了一天,也去歇著吧。”
紫瓔替她掖好薄紗被,又放下帳子,退了下去。
石蘭仰麵躺著,兩眼睜睜地望著床頂。她自昨兒傍晚就睡了,大約卯正醒。今天又因安息香的緣故,從大白天直睡到夜色降臨,現在自是再睡不著了。
屋裏靜悄悄的,紫瓔大約已睡著。石蘭悄悄下床,趿了雙軟底拖鞋,掀簾走至外間。丫頭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石蘭悄無聲息地穿過。再外麵的屋子是婆子們守夜坐更,也睡著了,傳來一陣陣鼾聲。
石蘭已站在院子裏。月是上弦月,清輝灑地,靜謐異常。她悄悄拉開了院落大門的門栓,漫步在星光月色下,穿梭於亭廊花樹間。
在這安靜的月夜裏,白日莊嚴的府邸少了幾分壓抑,飛簷樓閣,也成了點綴夜色的美景。什麼等級、規矩、主子、奴才,統統不存在了,這森嚴的貝勒府,幾百年後不也成了可以參觀鑒賞的雍和宮?
石蘭第一次在這裏感到安適——她似非她,這亭台樓閣,山石花樹,包括漫步其間的人影,已與繁星、明月、清風融為一體,與山川河流浮沉、草木榮枯一樣,隻隨歲月更替而更替、季節變幻而變幻,卻與帝王將相無關,與朝代興亡無關。
石蘭信步而走,不覺又到了昨天的水池旁,不過是池的另一邊,由一玉欄杆橋分隔南北。這邊池中未栽荷花,平滑的池麵別具風情。但見明月入池,上下爭輝,表裏俱澄澈。她呆呆佇立。耳邊忽回想起涵子的聲音:“嵐嵐,你不是喜歡各種各樣的石頭嗎?你來瞧!”
“咦?這是什麼石?”
“嘻嘻,是月球上掉下來的。”
“騙誰呀!”藍嵐撇嘴。
“嗬,這是剛從拍賣會上得來的。專家鑒定是種罕見的礦石,據說是從很多年前,登月球後回來出事的宇航員身上找到的。我猜極有可能是月球上的啦!”
藍嵐好奇地把玩著。
“大部分被國家研究所拿去了,隻剩這麼一小塊,琢成這模樣,我看倒挺精致,想著你一定喜歡,就買下來了。”他從藍嵐手中拿過石頭,仔細地替她戴在手腕上,說:“嵐嵐,嫁給我吧!”
用石頭來求婚?哼。藍嵐扭過頭去:“不——嫁——”
……嫁不嫁……嫁不嫁……他向她嗬癢。
……嗬嗬……藍嵐癢得直求饒。
他摟著笑得無力的藍嵐,說:“這還沒名稱呢。拍賣行的人說,將命名權留給它的主人。”
藍嵐舉著手腕,對著陽台外深藍的天空,天空中有一輪圓月。“唔,你說這是從月球上掉下來的,就叫它明月心吧。不是有首歌嗎?——如果明月無心,那天空不會下雨……”
他滿臉痛苦:“嵐嵐……你饒了我吧,快別唱了,你一唱歌我就犯暈!”
“你敢取笑我!”
“不敢!不敢!呃,藍警官,我有個好主意。”
“什麼主意?”
“嗬,你以後逮歹徒時不用跆拳道、空手道什麼的,也不用什麼手槍警棍,直接對他們唱歌得了!”
“你——”
“……哈哈……”
石蘭癡癡站著,不覺又已淚流滿麵。她舉起手腕,乳白色的石頭反射著月亮的清輝。石蘭從腕上解下鑒情石,凝視著,一瞬間現實與理智撲麵而來——這是大清朝,這裏是貝勒府,藍嵐的一切都沒了……父母、家園、涵子……
涵子……石蘭驀地將石頭舉到唇邊不停地吻著。
涵子……涵子……明月心……明月心……
是的,這是明月心,它的存在,提醒著藍嵐的過往,提醒著自己不是石蘭,提醒著自己不屬於這裏,提醒著自己不能愛他……隻有它,才是真正屬於藍嵐的,它是聯係著未來的紐帶,它是藍嵐與涵子間唯一的見證……
石蘭不斷地說服自己,不停地吻著明月心,嘴裏嗚咽出聲:涵子……涵子……
“誰?誰在那兒?”忽一個抖顫的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