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被縭寧撞到的人的聲音。縭寧此時走出必被人看見,便靜靜聽著。這人語氣裏竟帶著絲嘲諷。她暗自納悶,對方是巡撫,此人既自稱末將,為何言語間敢這樣無禮?難道他官階雖低,但來頭卻很大?
先前那人似未發覺對方話裏的譏諷,自顧說:“連雲列戰格,飛鳥不能逾。果然形容得好啊!有此天險,怪不得是兵家必爭之地!睹此險關,正該豪情湧動、萌生建功立業之心哪。”
“巡撫大人文武全才,有此心願與大人所學相得益彰啊。”
“我說的是老弟你。”
“末將一介武夫,根本沒什麼大的誌向,不存此等妄想。”
“茂文老弟真是謙虛。男兒本該誌在四方,成一番事業。你久戰沙場,名聲已揚,非那等蜇居京城貪圖安逸的人,自然這麼說了。”
“大人說笑了。我不過是因學文不成,整日被家父責罵才跑去西北的。瞧瞧,我的字‘茂文’,還是家父硬給我取的呢。”
話不投機,那邊對話似乎僵凝下來。
一會兒,先開口的那人似是沒話找話:“怎麼隻有茂文弟一人?”
縭寧暗自奇怪——身為巡撫,官階已很高了,但對這自稱末將的年輕人卻似乎處處忍讓,好像還意存巴結拉攏。口口聲聲稱之為弟,那叫茂文的竟還不領情。
卻聽茂文問:“怎麼?”
“剛才我似乎聽見有人吟誦什麼‘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詞是好詞,但由女子吟來便有點不合適了。不過,若她是你的紅顏知己就另當別論。——啊,莫不是我打擾了茂文弟黃河邊上會佳人?”
“巡撫大人真會說笑。我並不知吟誦的是誰,剛想一看究竟,大人就來了。”
“哦?”那位巡撫語氣中甚是驚訝。
一盞燈籠過來,縭寧知道藏不住,便從岩石邊走了出來。
清冷的月光與朦朧的火光俱籠在她身周,風拂著她的衣襟——她雖著男裝,卻掩不去她嫋娜聘婷的身姿;雪白的膚色用顏料染黑了,但那秀麗柔美的輪廓在月光下清晰異常。
兩名男子俱是一愣。縭寧見到其中一個是同船的那人,也未見驚異。她平靜立著,任他們打量。反倒是兩名男子滿臉驚詫。
字為“茂文”的青年是因為認出她就是撞到自己的人,那時他正心緒煩亂,當時雖覺古怪,並沒多想。而那位巡撫本以為是那家賤民中的一個,根本沒正眼瞧過,此時得知她是個女的,居然還有如此風姿,頗為驚異。但他心計頗深,打量片刻,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縭寧冷冷道:“巡撫大人真是寬宏大量,我就是剛剛擾了大人清靜的賤民,大人這麼快就不放心上了。”
巡撫的臉上立時不好看。那位青年卻道:“哦?剛才拉胡琴的就是你?正好正好!寅夜無事,這風景也看夠了。年大人,不若回驛館喝酒聽曲吧。”
這一下,不但巡撫臉上錯愕——縭寧無暇理會原因,她被“年大人”三字嚇了一跳。在這清朝,一提到姓年的縭寧立時就想到鼎鼎大名的年羹堯。年羹堯的確做過四川巡撫,然後是川陝總督,現在是四十八年,時間也對得上——他是四阿哥的人,無比接近權力中心,陡然在這裏遇上,縭寧一時間無比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