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中)(1 / 3)

縭寧臉色一陣蒼白。

她被逼回京,早料到會有再次麵對胤禎的一天,但當這一天來臨,她還是免不了心情震蕩。自那一天義無反顧地離開京城,離開深深府邸那方小小的院子,離開了胤禎。數年風霜雪雨,她不知自己是否曾有過後悔。

奔波與勞苦,在權貴的夾縫裏生存,這樣的環境裏她並沒有多餘的精力來回憶往事。隻有在安靜的夜裏,偶而會想起從前的一些片段,卻似殘餘的夢境。或悲傷或甜蜜,都是模糊的、淡淡的,她從來不會讓這些情緒留駐太久。

她沒有刻意回憶,也沒有刻意忘記,此時此刻,她驟然見到胤禎,竟分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是喜?是愁?是悲?是恨?

她依然不明白。她極其迷茫,甚至,比當初離開他之前還要迷茫。

她不知如何麵對胤禎。

胤禎一步步走過來,他的臉漸漸清晰。

縭寧發現,與數年前相比,他高了不少,眉宇間多了氣勢,也更英俊了。如果說以前的他會因自己喜歡的人而開心大笑,那麼現在的他卻是主宰著喜歡他的人的情緒了。

這樣的胤禎,年輕而尊貴的十四貝子,恐怕是無數少女理想的情郎吧?

這也難怪依舞,阿娟阿秀她們——在平民的角度仰望,這些天璜貴胄本是高不可攀的人物,是她們拚盡一生也無法到達的高度。何況,她們是那麼貧窮。

誰不愛富貴榮華呢?如今她死死守著的自由是什麼?是風霜,是輕賤,是未來的一片迷茫。

她們的選擇並沒有錯。在九貝子府裏做一個婢女,都比平民體麵百倍!更何況,她們是連平民也不如的賤藉。

“我怎麼會這樣冷靜的分析呢?好似他影響不到我。”縭寧模糊地想著。

當然了,她心裏清楚,他還是影響到了她。因為她到此刻為止,都挪動不了一步。她一直凝視著胤禎慢慢走近。

似有一個世紀之長。

胤禎的眼裏積聚著怨恨與憤怒。

他恨她?

當然了。他怎會不恨她?

縭寧嘴角露出一絲慘淡的微笑。

“真的是你?”胤禎凝視著她,臉微微抽搐,像似在微笑。“剛才,我聽到消息,真以為是在做夢呢。沒想到真是你……離離。”

這許久未有人呼喚的名字一入耳,縭寧忽一陣酸澀,不由轉過臉去。

胤禎依然凝視著她,眼裏的憤怒漸漸淡了,卻浮起一絲疑惑,伸手輕輕在縭寧眉間、眼睫、唇畔拂過。“過了多久了?你的容顏居然跟以前一模一樣……可是,我怎麼又覺得陌生呢?”

縭寧心中微微顫抖,一咬唇,往後退開,躲開了他的手,深吸了口氣,襝衽行禮:“吳越班伶人張離,請十四貝子安!”

胤禎一怔,低頭瞧著屈膝行禮的縭寧,手指尖輕顫著,臉色漸漸扭曲,眼神也因狂怒而顯得可怕。他重複道:“吳……越……班……伶……人……”驀然出手扣住她下巴,咬著牙,“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本就不該出現在京城,不該在人前顯露你的身份,但既然出現了,難道,我還會讓你呆在這肮髒地方嗎?”

“肮髒地方……”縭寧突然下死勁推開他的手,胤禎不防,竟然被她推開。縭寧趔趄幾步,站穩,冷冷道,“請貝子爺離開吧。這種地方本不是你該來的。我是這裏的人,貝子爺少與我糾纏,小心髒了您的手。”說完轉身就走。

胤禎被說得噎住,又是心痛又是憤怒,突然怒喝:“來人!給我封了這綺醉樓!”

幾名隨從從門外進來,聞言愣住。

縭寧裝作沒聽見——她知道這酒樓是胤禟的,封不封不需她操心。再說封了也無所謂,她早已留了後步,甫進京就在東大待購置了一處房所。

胤禎紅了眼,轉頭朝隨從喝道:“沒聽見我的話嗎?還杵在這裏幹嘛!”

隨從們隻得答應,卻望了望九阿哥。

胤禟示意他們出去,上去挽了胤禎手臂,勸道:“十四弟別急。封了酒樓於事無補,你隻要找人盯著。既然有了她下落,難道還怕她飛上天不成?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處置她。”

如何處置?

胤禎轉頭望著胤禟,眼神茫然。他方寸已亂。

名義上,馬佳.縭寧已死了,他該如何安置她?怎樣才能隱瞞這消息?怎樣將她藏起來?找個隱敝的莊園嗎?但是,當初她連側福晉的名份都不要,她還會心甘情願無名無份任由他安置?

她——她可真狠心啊!一去數年,既見了麵,又這樣無動於衷!

胤禎眼見縭寧將要隱入門裏,喝道:“你站住!”幾步趕過去扣住了縭寧手臂,不容縭寧掙紮,直將她扯出了綺醉樓,到得門外,大喝道:“死奴才!滾哪去了?”就在門簷子下躲閑的隨從嚇了一跳,不意主子這麼快出來,連忙應道:“奴才在。”

縭寧怒道:“你幹什麼,放手!”

胤禎不理,隻喝:“牽馬過來!”

“是!”眼見主子硬扯了個綺醉樓的女子出來,雖覺驚詫,但瞧十四爺凶神惡煞的,誰敢囉嗦一個字?當下,忙不迭牽了胤禎的坐騎,又跪伏地上侍候主子上馬。

胤禎卻先把縭寧硬送上了馬背,然後自己一躍而上,“啪”的一聲鞭響,絕塵而去。那伏在地上的隨從被灰塵嗆得連連咳嗽,抬起頭,與同伴們麵麵相覷。

胤禟見胤禎將縭寧硬攥了出去,想叫沒叫住,站在門口,望著漸消的塵土發怔。

胤祥皺了皺眉,他雖大為驚疑,但因不欲多事,便想告辭。一轉眼前,突見吳越班諸人中有一人亭亭玉立,臉色卻稍顯蒼白冷漠,但眉心的一顆朱砂痣卻如此醒目。胤祥立時認了出來,不由叫道:“倚琴?”

倚琴,也就是珩兒,似是從夢中被叫醒,吃了一驚,忙行禮道:“十三爺您叫我?”

她一出聲,胤祥便聽出她便是剛才說嗓子疼的人。

胤祥眼前浮現那個風雨交加的傍晚,從車廂中滾出的那蒼白柔弱的身影,也想起了那個將太子罪證交給自己的伴簫。

倚琴怎會在這裏?她不是與伴簫一起逃了嗎?她既在這裏,伴簫呢?是不是九阿哥得到了什麼訊息,所以才費盡心思為難吳越班?九阿哥的目的就是這個嗎?

疑問一個接著一個,令胤祥如墮迷霧,找不著頭緒。

“十三弟原來認得這倚琴。”胤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在旁邊極有興味地打量胤祥與珩兒。

胤祥目光一閃,笑道:“是啊。當初在二哥府裏曾見過她,一曲春江花月夜贏得滿堂喝彩,印象深刻。”

胤禟道:“不錯不錯。似乎還有個叫什麼伴簫的,簫聲也算一絕了。十三弟雖也工於音律,恐怕也有所有及呢。”

胤祥漫不經心道:“是嗎?這我倒不記得了。”

珩兒忽插口:“十三爺竟會吹xiao嗎?”

胤禟怒喝:“爺們說話哪有你們插嘴的?”

珩兒低下頭,幽幽解釋:“倚琴剛學了個曲子,覺得用簫聲比琵琶更能體現它的意境,可是伴簫不知去向,姐妹們又沒有會簫的,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