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蘭走出林子,雖然不快,卻一直沒有停止,也沒有回頭。
就算這樣一瘸一拐走著有些可笑,就算背後目光如刺,她也全不在乎。她隻想快快離開這裏,快快找到哥哥石蔚,然後永遠離開這些權勢中的陰謀算計。
再停留下去,不知會有什麼事發生。
馬蹄聲自身後追來,石蘭聽見胤祥的聲音喊道:“等等!”石蘭沒有理會,依舊往前走著。
胤祥“騰”的跳下馬,轉到她前麵笑道:“你打算這樣走回京城啊?”
石蘭停步,陌然望著胤祥。
胤祥臉上的笑容淡去,眉間浮現歉疚之色。“天嵐,今天的事……”他猶豫著該如何解釋,試探葉天嵐雖不是他的主意,可畢竟也沒有阻止,“今天的事是我對不起你。隻是……你為何要隱瞞自己?男兒本該建功立業,你既有如此身手,不應埋沒了。四哥……也是愛惜人才的意思。”
石蘭沉默著,不置一詞。她的視線越過胤祥,眺望被山巒阻斷的小徑。
“還有,你的馬不是四哥射傷的,而是年羹堯自作主張,我想那並不是四哥本意。四——”
“不要說了!”石蘭驀地收回視線,打斷了胤祥的話,她語氣平淡,卻斬釘截鐵,“我隻是個殘廢之人,四爺門下俊彥濟濟,何必來為難我?請十三爺轉告四爺,說我葉天嵐隻想做個江湖閑人,不想摻合到權勢中去。四爺也好,八爺也好,你十三爺也好,我都不想高攀,敬請四爺放心!”說完推開胤祥便走。
石蘭的話如此不留情麵,胤祥起初也是心中暗惱,覺得這葉天嵐高傲得過份。但忽然憶起在蘇州時這葉天嵐自稱“柳湘蓮”、縱情秦淮河的自在瀟灑,卻不由五味雜陳。眼見那一瘸一拐的身影漸漸走遠,胤祥一陣衝動,往自己的白馬屁股上一拍,白馬慢騰騰往前跑去。胤祥大聲道:“你真打算走回去嗎?”
石蘭頓住,馬正好跑到旁邊。她伸手輕輕撫了下白馬光滑的鬃毛,卻不回頭,上馬疾馳而去。
石蘭心中鬱痛難解,不分東南西北胡亂奔馳一氣,到了一處空寂的曠野才停下。
秋風陣陣,吹來滿天浮靄,遮住了散發熱力的秋陽,曠野一片蒼茫。她呆呆望著這無邊無際蒼涼,胸中酸澀難當。
“我這是在做什麼?我究竟在做什麼?我必須以葉天嵐的身份活著,這是毫無疑問的;他認不出我,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可是……我這是怎麼了?他是皇帝之子,生來就處於政治中心,權勢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所以他今日這樣做無可厚非。我是葉天嵐,本應該不卑不亢,從容應對,可我為何按捺不住憤怒?不,不僅僅是憤怒,我……我為何會這麼傷心?我不應該傷心的,過去的已過去,我不是早已決定,再不出現在他生活中麼?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究竟傷心些什麼?”
石蘭胸中積鬱似球般滾來滾去,卻在喉嚨口堵住,無處渲泄。如果能大哭一場倒好。可是她早就不是那哭笑隨性的石蘭了。如今的她,連聲音都要掩飾,又遑論其他呢?葉天嵐應是散漫的、隨心所欲的,而絕不是軟弱的。更何況,現在的葉天嵐算是一家之主。一家之主需要堅毅果斷。
時間久了,都忘了怎麼哭了。
石蘭死咬著唇,不知呆立多久,直到一陣大風刮得曠野上的草木瞬間低矮下去,卷來冰涼的雨水澆濕了石蘭的衣裳,石蘭才回過神來。四圍無避雨之處,她望望天色,像是要下大雨的樣子。
因剛才是隨性奔馳,現在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石蘭依稀記得來時的路。她辯了辯方向,想趁雨未下大前回京。她策馬疾馳,可越急越出錯,奔馳一陣後,依然在秋草叢生的山路間繞圈子,並未找見來時的官道。
石蘭已是渾身濕透,她煩燥地四處眺望,隻見四周山野盡是濕濛濛的雲靄,天地一片昏暗。
石蘭心中一悸,依稀覺得這昏暗的情形似曾相識。她下意識繞過一片樹叢,前方果然是大楊山。
遠遠的,那處山崖雲霧迷離。
……
“你為何要苦苦逼我?”
“我苦苦逼你?是你在逼我!我早說過,你活著,是我的人,就算死,也得死在我府裏!你休想離開我一步!”
……
“你終於回來了麼?”
“你好狠的心!你怎能當著我的麵,生生跳下崖去?你怎能如此決絕!”
“我恨你,我要做得比你更絕,我要殺光你一族,我要讓你死也不能安生!”
“不,不!隻要你回來,隻要你回來,蘭蘭……蘭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