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忌者,為大將軍龍庭飛所重,拔於草莽,親傳兵法戰策,由庶民而致將軍,殊非易也。其為人,落落寡歡,不與同僚相近,大將軍每燕飲眾將,以勵士氣,忌雖勉強從之,然滴酒不沾,一人向隅,而滿座不歡,數次後,大將軍亦患之,不得已遣之。忌禦下甚嚴,有犯軍法者,雖勇士必斬之,故所部精練嚴整,每戰必定不畏犧牲,軍威之盛,天下罕見。忌雖位高,然不改舊日簡素,不喜饋遺,每有賞賜,皆分贈部下,故雖嚴剛可畏,部下皆願效死耳。
忌父母族人皆死於戰亂,忌深恨焉,每出戰,殺戮必重,屢有殺俘擾民之事,大將軍勸止不聽,然其用兵頗有法度,雍人畏懼,故大將軍亦不能約束之。忌貌文秀,又兼身世淒苦,常有慚意,乃覆以青銅鬼麵,終日不解,人皆以“鬼麵將軍”呼之,隨身護衛皆效之,敵我上下,皆畏之。
——《北漢史·譚忌傳》
天邊蒼鷹飛過,曠野青天,荒草漫漫,沁水嗚咽,淒涼的鷹唳令人心中頓生人生寂寥之感。譚忌策馬站在沁河岸邊,目光中滿是冷淡冰霜。
幾個斥候飛馬趕來,拜倒在地,其中一人高聲道:“啟稟將軍,敵軍輜重大營建在廟坡,糧草堆積如山,輜重大營的東營跨沁水,西營跨十裏河,後營距兩河交彙的秋風渡隻有三裏路,沁水上有四道浮橋,十裏河上有三道浮橋,秋風渡共有水軍船隻千餘艘,每次可以運送數日糧草輜重。輜重大營中軍打得是荊遲的旗號,共有一萬騎兵,兩萬步兵。”
譚忌沒有作聲,隻是做了一個手勢,侍立在他身側的一個同樣戴著青銅麵具的侍衛,三十六騎之一,朗聲道:“將軍命你退下。”
幾個斥候同時鬆了一口氣,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對著譚忌,是很少有人能夠坦然自若的。
待他退下之後,譚忌寒聲道:“羅蒙,你說,為什麼堂堂一個大將,會被放到輜重營裏,荊遲在大雍已經算是數一數二的騎兵將領,卻被置閑在輜重營,從前齊王掌管軍權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做,換了雍帝的心腹來監軍,怎就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那個侍衛猶豫了一下道:“將軍,哪裏沒有權力紛爭,齊王雖然權高,可是這荊遲明顯是雍帝派來的釘子,齊王若是將他置閑,豈不是明目張膽和他的皇兄作對,如今既然換了人製約齊王,那麼荊遲就不重要了,自然要趁著這個時候對他下手。這世道,有幾人會顧念下屬是忠是奸,還不是用的時候甘詞厚幣,不用的時候棄如破履。當年將軍遇刺重傷,不就是有人趁機為難將軍麼?可沒見大將軍替您出頭。”
這侍衛乃是三十六騎中跟隨譚忌最久的,自然是心腹之人,所以才敢放肆直言。譚忌聽了既不惱怒,也不驚訝,淡淡道:“人情如此,也無話可說,不過大將軍待我恩重如山,不許你菲薄。石將軍不過是心直口快,看不慣我的手段罷了,卻不是存心和我作對,這種話以後不許再說。”
那侍衛連忙應諾,卻又問道:“不知將軍準備如何攻擊敵軍大營,荊遲也是我等勁敵,若是稍有不慎,隻怕是有敗無勝。”
譚忌冷冷一笑,道:“一個魯莽之人,又是必然心存不滿,有何懼哉,我已經有了計策,敵軍依靠水運運送輜重,這本是好事,可惜卻也給了我可乘之機。且看我手段,讓敵軍輜重糧草,盡化飛灰,我倒要看看,他們有什麼法子繼續作戰。這也是他們想要大戰,否則怎會將輜重大營設在廟坡,這裏雖然方便運送,但是防備上卻是不如高溝深壘的城池遠甚。羅蒙,傳我令諭,召集軍中校尉,準備作戰。”
羅蒙心中一喜,他可是知道將軍神機妙算,鮮有落空的時候,這次立下大功,而石英上次卻是損兵折將,自己等人就可以洗雪數年來常被石英等人壓製的屈辱,雖然將軍並不在意,可是那些人的排斥冷淡可都是他看在眼裏的,因此羅蒙連忙下去傳令,準備隨著主將再一次破敵立功。
夜色深沉,雍軍輜重大營內燈火通明,中軍帳內,坐在主將位置上的卻不是荊遲,而是換了普通青甲的齊王,這一次為了避過北漢秘諜的耳目,齊王和他的親衛軍都換了普通士兵的甲胄,更在輜重大營裏麵藏了兩萬騎兵,表麵上看這裏隻有兩萬步兵,一萬騎兵,實際上卻是兩萬步兵,三萬騎兵。營盤中搭建了帳篷,這些重騎兵藏在帳篷裏麵,輪流出去露麵,因此瞞過了北漢軍的眼睛。
坐在下首的荊遲振奮地道:“殿下,我們派出去的斥候都沒有即時回來,看來譚忌果然已經來了,先生神機妙算,這次能夠生擒譚忌的話,不僅龍庭飛失去左膀右臂,還可以振奮軍心,那譚忌肆虐澤州多年,若是將他千刀萬剮,也可消解民怨沸騰。
李顯笑道:“還不知道能不能生擒活捉呢,聽說此人生性嚴厲剛強,領軍作戰狡詐如狐,很多冷酷無情的人偏偏自己卻是怕死得很,希望這譚忌不要讓我失望。”兩人正在閑談,這時,突然營外士兵嘩然,不過片刻,有人入帳稟報道:“啟稟殿下、荊將軍,有人從沁水上遊放下火船,將沁水浮橋和兩岸的輜重都點燃了。營前有千餘北漢軍正在攘戰。”
李顯精神一震,道:“果然來了,荊遲,你依計行事去吧。”
荊遲起身一禮,大踏步走出帳去,大聲道:“快拿我的兵器來,我倒要看看什麼人敢和老子作對。”
李顯微微一笑,對身邊的近衛莊峻道:“準備好,我們等到荊將軍引走敵軍之後再出營。”莊峻麵上露出喜色,道:“殿下放心,我們早就準備好了,隻等著上陣殺敵,這些日子可是憋悶壞了。”說著轉身出帳傳令去了。
譚忌遠遠的看見大雍重騎出了大營,萬馬奔騰,氣勢磅礴,不由歎息道:“這樣的大將軍馬,卻讓他們守輜重,也真是可惜。”複又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平日衝鋒陷陣的大將有沒有法子固守營寨。”說罷,他一揮手,帶著身邊近衛向大雍軍當頭迎去。就在兩軍距離不到百步的時候,北漢軍突然折轉方向,避過雍軍鋒芒,從側翼逼去,譚忌帶著三十六騎衝入了大雍軍陣。他手下這支騎兵乃是北漢軍中最擅衝刺的勁旅,長戈揮動之中,血肉橫飛,而跟在他們身後的騎兵卻使用勁弩四麵射去,大雍軍陣為之動搖。荊遲帶了七千鐵騎出來,譚忌帶了親軍衝殺了一陣,撕破重騎防線,耀武揚威地向遠處遁去。荊遲又羞又惱,帶著軍士搶救輜重,雖然隻是波及了岸邊的一些營帳,可是也是損失不小。整頓到午後,卻是從十裏河上漂下火船來,這次雍軍早有防備,可是卻仍然弄得灰頭土臉。荊遲策馬站在營門,指天劃日,將譚忌罵得體無全膚。這時,譚忌卻又帶著千餘軍士前來攘戰。
荊遲大怒,帶著鐵騎就要出營,這時有參軍裝束的文官前來阻攔,進諫道:“將軍,敵軍隻以一部挑戰,分明是誘敵,還請將軍謹慎。”
荊遲卻是大罵道:“敵軍有後援又如何,我們三萬人被這幾千人戲弄,傳了出去,豈不是讓人說我們大雍無人,再說我隻帶騎兵出營追殺,難道兩萬步兵還守不住大營麼?”說罷帶著騎兵出營而去。
這次兩軍初接,大雍軍就發揮出了強大的戰力,一時之間北漢軍損失慘重,譚忌見強弱懸殊,帶著親兵退去,這次荊遲可是不依不饒,在後麵舍命急追。譚忌帶著親衛親自斷後,就這樣追追逃逃跑出了幾十裏路。譚忌雖然人少,卻是精銳中的精銳,北漢軍又是輕騎,穩穩的將荊遲軍保持著一箭之地,若是荊遲軍追得近了,就用弓弩逼退。荊遲也是精通騎戰,索性不緩不急地跟在後麵,隻要前方北漢軍稍有鬆懈,就要一舉破襲敵軍。雙方這樣一追一逃卻是僵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