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得大將軍寵信,千裏奔襲,戰功卓著,榮盛二十四年,英以私仇告發段無敵貪瀆、勾結敵國商旅之罪,其時段無敵所為,乃大將軍默許。英乃得罪。
——《北漢史·石英傳》
大將軍府內,龍庭飛負手站在堂上,心中怒火洶洶,這些日子以來,他在訓練士卒、整頓兵甲的同時,也沒有忘記監察麾下各將,在他心中,段無敵、石英最為可疑,這兩人都是他親信大將,石英擅長作戰,於勾心鬥角上麵卻不擅長,段無敵長於守備,雖然是北漢軍最值得信任的後盾,可是不免少了些斬將立功的機會,這樣一來,段無敵得到的賞賜和晉升是要落後一些的,而且段無敵性子深沉謹慎,龍庭飛本是有些懷疑他的,可是蕭桐監視眾將,卻沒有什麼證據可證明兩人已經和大雍有所勾結。
自從他回到沁州之後,段無敵就忙著四處調整防務,而一切的動作龍庭飛都細細留心,段無敵布下的防衛固若金湯,絕無破綻。石英本是除了打仗之外一切事情都懶得理會的,除了最近迷上一個有名的歌女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
那個歌女蕭桐細細查過,乃是原晉陽名士蘇鍔之女。蘇氏本來是東晉忠臣,不肯改仕北漢,在先主即位之後多有諷刺之語,最後先主一怒之下將蘇氏抄家問罪,蘇鍔死於獄中,那是榮盛十年的事情。而青黛即是蘇鍔唯一的愛女,父親死後,家產又盡被抄沒,此女無依無靠,流落風塵,雖然如此,此女性情高傲,清白貞烈,頗為世人敬重。可以說此女對北漢朝廷懷有恨意,這可以從她平日行徑看得出來,她幾乎對北漢權貴豪門從不假以顏色,落落寡合,幸而敬重此女風範之人不少,否則她也不能安然賣藝。石英喜歡上這個女子,雖然有些不妥,可是隻看她這樣行徑就知道她不會投靠大雍,否則絕不會放棄和權貴接近得到情報的機會,所以龍庭飛並未幹涉石英和青黛之間的事情,更何況,在龍庭飛看來,石英也未必能夠打動此女芳心。
兩個嫌疑最大的將軍卻都沒有反跡,龍庭飛原本已經懷疑自己是否中了敵人離間之計,誰知事情突然爆發,石英竟然突然指控段無敵勾結商旅走私,這件事情令龍庭飛頗感棘手,說句心裏話,段無敵走私雖然隱秘,可是若是龍庭飛一無所知,也未免太無能了,可是段無敵所為之事,正是龍庭飛不便去做的事情,更何況所得款項全被段無敵用於補充軍餉,所以龍庭飛不僅沒有問罪,反而安排軍需官和段無敵合作,使得那些銀錢悄無聲息地用於糧餉和撫恤。隻不過這件事情,龍庭飛是絕對不能承認的,否則,鎮守一方的大將公然違背律法,就是後主諒解此事,那些諫官也不會輕易放過他的。龍庭飛麾下眾將,大多都知道一些,隻有石英,一來是他性子直率,眾人擔心他不小心泄漏出去,二來石英不關心這些事情,所以很多人知道的事情,偏偏隻有石英懵懵懂懂。所以石英突然以此發難,鋒芒直指段無敵,令龍庭飛一時反應不過來,不得已隻好下令拘禁段無敵。當然龍庭飛也有一點私心,在內奸未明之前,他也不介意暫時打壓一下段無敵,畢竟若是段無敵謀反,那麼對北漢軍的打擊就太大了。盡管如此,龍庭飛還是十分憤怒,因為段無敵之事揭露出來,那麼就很難替他洗刷罪名,這樣一來,不論段無敵是否背叛,龍庭飛都麵臨著會少掉一員大將的窘境,因此他對石英十分惱火,不免後悔從前過於寵信石英,縱容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蕭桐走了進來,看著龍庭飛挺直的背影,猶豫了一下,上前道:“將軍,玉飛回來了,他想立刻見你。”
龍庭飛身子一震,這段時間大雍防備森嚴,很難傳出情報來,他還不知道秋玉飛行刺之事的結果,他從蕭桐的語氣中聽出,刺殺並未成功,歎了口氣道:“罷了,行刺一個堂堂的監軍,本就是難事,玉飛平安回來就好,讓他進來吧,他是否有什麼緊急的事情要見我。”
蕭桐道:“還是請他向將軍稟明吧,這事關係到我軍大將,玉飛素來和眾將沒有什麼糾葛,他的話應該比較公正。”龍庭飛心中一驚,道:“快讓他進來。”他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秋玉飛帶著淩端走入大堂,淩端一望見龍庭飛,神色立刻激昂起來,他用激動敬慕的目光望著龍庭飛,在北漢軍將士心中,龍庭飛本就是超越一切的神祗。他恭恭敬敬的下拜道:“小人淩端叩見大將軍。”
龍庭飛目中閃過一絲疑惑,問道:“你是?”
淩端知道龍庭飛不會認得自己,畢竟自己出現在龍庭飛麵前的時候都是帶著麵具的,想到這裏,他不由又想起譚忌,忍不住淚流滿麵,道:“小人是譚將軍麾下鬼騎近衛。”
龍庭飛驚訝地看了淩端半晌,上前將他攙起,道:“想不到譚將軍還有近衛活著,淩端,你叫淩端,唉,你家將軍的骨灰已經被我派人送回故裏安葬,朝廷也有旌表封賞,隻是可惜他不能上陣殺敵。”說到後來,龍庭飛語氣中也帶了悲涼,但是他很快就平靜下來,又問道:“你怎麼逃回來的。”
淩端看看秋玉飛,秋玉飛淡淡道:“你將一切事情都向將軍稟明吧。”淩端點點頭,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一道出,隨後秋玉飛又補充了自己行刺之日的情景。龍庭飛聽得眉頭緊鎖,他本是心中有所疑忌,秋玉飛和淩端所說雖然似乎沒有什麼特別,可是聽在他和蕭桐耳中,抽絲撥繭之後所顯露的真相卻是令兩人駭然。畢竟比起段無敵來,龍庭飛更相信自己親自提拔的石英,而蕭桐也比較懷疑精明謹慎的段無敵。
對於秋玉飛他們自然全無懷疑,對於淩端卻不能無疑,龍庭飛看看蕭桐,蕭桐會意,咳嗽了一聲道:“淩端,你認為這些事情能夠證明什麼呢?”
淩端茫然道:“小人也不清楚,雖然石將軍一向和我們將軍不合,常常諷刺為難將軍,可是若說石將軍會生出叛逆之心,小人實在不敢相信,隻是若非如此,為什麼李虎他們都被斬首,比起他們,小人追隨譚將軍在澤州殺人如麻,就是要向澤州百姓交待,也應該斬了小人。而且江侯爺雖然不是主帥,可是小人見軍中眾將對江侯爺都是十分敬重,他說要將我們兩人留在身邊,就無人敢反對,就連齊王知道之後,也隻是警告了我們幾句,讓我們不可忘恩負義。可是忽然之間,李虎就被強行帶走處斬了,江侯爺也不阻止,我想若非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恐怕那日我也會被殺了。而且江侯爺寬宏大量,就連李虎險些殺了他都沒有怪罪,如果不是幹係重大,小人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做。”
龍庭飛和蕭桐交換了一個眼色,從淩端的話中,他們聽不出來一絲虛假,而且淩端的思緒有些雜亂,不像是事先編好的謊言,這說明淩端並非是投降了雍軍,回來傳遞假情報的。秋玉飛看出兩人心思,冷冷道:“我遇見淩端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如果不是遇見我,恐怕他沒命回來。”
龍庭飛和蕭桐知道他的意思,若是淩端背叛了北漢,是絕對不可能落到那種境地的。就是苦肉計也要有個限度,秋玉飛既然說淩端曾經幾乎死去,那麼絕無虛假,如果淩端都可以瞞過秋玉飛的眼睛,秋玉飛也沒有資格做京無極的嫡傳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