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章 彼岸(上)(3 / 3)

一片虛無。

隻要佛光至處,億萬生靈,盡成一片虛無,在這幽閉了五百年的冥間裏,再也沒有任何印記。

是最徹底的消亡,最徹底的死亡。

……

……

佛光過處,無數死靈身上精光一冒,旋即消失。

冥間五百年戰爭,死靈們早已被地藏王安忍不動如大地的精深境界所薰染,各自默然撤離,奈何對於生的企盼,對於消亡的本能恐懼,卻讓那些落在後處,被佛光銷亡的死靈們慘嚎了起來,哭了起來。

鬼哭之聲響遍冥間,流於黑山四周。漸離高台之地,其聲淒愴不忍弈聞,咿咿呀呀,嗚嗚咽咽。間或有慘叫之聲響起,本是冥間,此時卻真正變作了修羅場。

“為什麼收不住?”那些將一切塗沫成虛無的佛光來自於易天行地身上,他渾身顫抖著,一身境界早已提至最高處,隱隱然跨出了大菩薩果位,卻依然止不住那些佛光從自己頭頂灌入,然後從自己的七竅流出,消亡著冥間的一切。看著離高台越來越遠的鬼眾,依然比不上佛光散開地速度。不知有多少靈魂就此萬世泯滅,再無重生可能。易天行心頭一慟,雙眼裏悲哀之色大作:“為什麼?”

“我觀世間六塵變壞,唯以空寂修於滅盡,身心乃能度百千劫猶如彈指。”

那人的聲音在易天行的腦海裏響了起來,易天行對這聲音很熟悉,當初在黑石壇中便曾經聽到過,當時也看到過冥間的景象。卻想不到,如今自己打開人間冥間的通道,卻似乎是要將這冥間的一切都毀了。

無數的乳白液體從他的七竅之中流了出來,卻是化的更快,馬上變作了流光絡絡,就像是無數條光蛇在他的腦袋上飛舞,看著有些怪異。

“我明白了。”

易天行張開嘴說了一句話,腦袋上麵地光芒頓時散開,露出真實的麵容而來。

而隨著一個“了,字出口。頭頂地佛光驟然變狙,擊入他的頭頂,一股前所未見。天地不能抗的威勢降臨冥間。易天行身下由無數鬼靈用血肉骨架黑土築成的結實高台,就在這佛光之下,轟的一聲,四處散開,刹那間化成虛無!

……

……

易天行低下頭去,承受著無比的痛楚和悲哀,感覺著身周的佛光正在不停抹殺著冥間億萬生靈地生存,神識深處終於將這橫亙五百年的事情看了個通通透透,一絲悵悔,一絲不甘湧入腦中。

身周鬼哭之聲愈發淒厲。

歸元寺的佛光不是用來鎮住冥間,也不是用來鎮住石猴,也不是用來助彌勒歸位。

它隻有一個用途,從最開始的時候,便隻有那一個用途——毀掉一切的生靈。

這佛光,便是捏碎果核的那兩根手指。

佛祖等了五百年,前看過去,後望未來,無一事不在他的算中,既然斷了六道輪回,又怎會留下這道佛光,這處冥眼來等著後人重新開啟。

他隻是需要時間,他需要時間來讓人間的舊人們統統死去,化作幽魂,入冥間而不得出。

然後將石猴鎮在冥眼之上,用那天地間渾然而生的強橫銅軀硬擋住佛光。

然後他安排了一個接班人,那個被稱作彌勒地人,那個今生叫易天行的人。易天行拜了老猴為師,終有一日便會救老猴出來。老猴一出歸元寺,天下間便無人能硬抗佛光,佛光衝入冥間,開始抹去一應生靈的痕跡。

然後……再也沒有然後了。

如果佛祖五百年前化去自身,堵了三界通道,封了六道輪回,卻留下這記佛光來,這佛光就像是毒氣,冥間就像那個澡室,而歸元寺裏地老祖宗就像是毒氣通往澡室的閥門。

而自己,就是擰動那隻閥門的手!

冥間裏佛光正在以一種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向著高台遺址的四麵八方侵去,一路梵歌妙漫,一路生死契闊,一路佛光莊嚴,一路鬼哭嚶嚶。

易天行懸浮在高空之上,渾身籠罩在佛光之中,幽幽看著那些化作虛無的生靈,心中一片死寂,知道佛祖既然等了五百年,自然是要等人間的人全死光了,才畢其功於一光之下,而自己也在有意無意間,成了佛祖的幫凶——自己本意求度冥間眾生,不料卻害了冥間眾生。

好在佛祖漏算了一點,就是觀世音菩薩當初與易天行得出的結論那樣,人間依然鮮活地存在著。

但……難道就眼看著這冥間數十億生靈就此消失?

聽得鬼哭聲聲,陰風淒淒。有些木然的易天行伸出一指,輕輕點在一絡佛光之上,指上現出一朵青蓮,幽然問道:“這些都是信你地弟子。都是些平凡生靈,為何如此?”

幾絡佛光脫離本體,飄浮到他的眼前,化作一行古怪的字符,字符是那種燦爛到極致的金黃色,然後在這字符地後方,那些正在向著黑山四周逃離的腐屍白骨卻在不停地被佛祖留下來的本命光芒湮沒。

“有生皆苦。”

易天行對於這些梵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小塘旁邊見過,山穀之上見過,黑石之中感受過。今日再見,卻平空多出了無數痛苦來。

他沒有再次發問。因為他已經明白了佛祖為什麼要布下這個局,為什麼一定要將這冥間的眾生盡數滅亡——因為在佛祖眼中,既然有了“有生皆苦”這四個字,那他又怎會隻求己身之解脫,而不度蒼生?

佛祖乃大乘之主,覺我之外,更要覺他。

這一點。當初在普陀山時,易天行便與觀音菩薩達成了共識,隻是當時萬萬猜不到,佛祖的手段並不是五百年前封閉輪回,而是五百年後打開輪回的那一刻!

佛祖曆無數劫,終於在這最後一劫中悟出了真正寂滅的方法,所以將這法門隱在最後這道本命佛光之中,設下無數機緣,隻為五百年後落入冥間。一舉度蒼生。

隻是這慈航普度的法子,未免太血腥,太恐怖。太可怕了些。

易天行的神識深處不由出現了那個在黑石壇中曾經看見過地畫麵:王宮之中,一個剛生下來的小孩,生而能行,行而成偈,於榻上行七步,口出一偈:“無數劫來,這是我地最後受生。我於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勝。此生利益天人,普願救度眾生。”

普度眾生,便是滅這眾生,是耶非耶,敦能斷定?

……

……

“我錯了。”易天行雙目靜然,看著麵前的金色符文,“料不得你死了五百年,我師徒二人,依然落在你算計之中。然君欲普度眾生,我亦欲普度眾生,所向無二,法途有歧,我要阻你。”

“破。”一個字從他的唇裏吐了出來,迅疾化作無數道火龍,在冥間的空中追尋著佛祖的遺光,試圖阻止這些看似美妙的光芒抹去一應生的印記。

有生皆苦四字頹然散去,然而冥間已然大亂,佛光四處散去,鬼哭之聲大作,縱使他身上天火熾紅,卻隻能將那佛光蒸騰漸輕,無法阻止從自己七竅之中射出。

易天行再不去問他,也不去求他,隻是將身心兒幻作一個他,雙眼柔柔看著正在消亡地生靈們,想阻止自己體內似乎無窮無盡的佛光灑向冥間——這是佛祖留下的光,他這身大迦葉肉身卻是容不下來,若他此時肯默然看著眼前一切發生,自然安穩,被佛光洗去一應人間冥間應留之息,成佛,便在眼前——但他如何肯默然?

就這般,他記起許多年前在歸元寺裏的一個場景來。(詳見第二部省城第四十四章)

那日在歸元寺裏數羅漢,觀羅漢像上衣袂線條流動,於方便心境有所了悟於心。卻在陀怒尊者麵前,真正明白了一些事情——那陀怒尊者,身邊被六個童子圍著,有的童子捂著羅漢的嘴,有的揪著羅漢的耳朵,有的遮住羅漢地眼睛,這便是歸元寺裏的“六戲彌勒”——蒙蔽其眼、耳、鼻、舌、身、意,不受外邪侵擾,方能一心向道。

道為何道?道路,便是梵文中的“乘”字。

大道便是大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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