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滿是在一個周末到公司來看我的。在大學同學中,他是絕對的稀客,我很興奮。中午時便邀上幾個朋友,設宴款待他。
唐小滿曾是我的擁躉,酒桌上,我對一應手下侃起了我們的往昔歲月。
唐小滿對我還是那種崇拜的目光,不斷地喝酒。看得出,他很珍視我們過去的友誼,但他幾次欲言又止,末了,卻並沒有什麼話要問我,盡管我多次給他鼓勵的眼神,但唐小滿就是沒說出什麼,讓我很奇怪。
中午都沒少喝,飯後,我安排唐小滿在公司的公寓甜美地睡了一覺。下午,我便領他參觀了我們公司的牛奶生產線。看得出,唐小滿對我取得的業績非常羨慕,在我的介紹中,他不住地點頭表示讚許。
我很重地拍著他的肩膀,告訴他,我今年的計劃是生產六十萬噸,不僅要滿足國內市場的需要,還要將品牌打入國外市場。我的宏偉計劃感染了唐小滿,他又用那種崇拜的眼神望向我,但我發現,他還是時時欲言又止的樣子,末了,依然什麼也沒說。
“我嫂子還不錯吧?”在我領他參觀公司福利設施時,唐小滿不失時機地問了我的家庭情況。他的話,無疑說到了我的興奮點,我告訴他,我之所以能奮鬥出今天這樣的輝煌,完全是由於妻子的幫助。
我說,我忘不了自己當年寫詩時那種窮困潦倒的窘迫,忘不了畢業麵臨就業時,妻子說服她父親向我伸出救援之手:
“當年,我曾許諾為她掙下五百萬,現在,已經有三百多萬了。”說得豪氣衝天時,我看到了唐小滿有些曖昧的笑,這讓我一下子止住了話頭。
“兄弟,有話你盡管說,我知道,這些年,大家混得都不容易。”我又拍了拍唐小滿的肩。我想,不出所料的話,唐小滿應該是有求於我。唐小滿卻搖搖頭,把他的曖昧又咽進了肚裏,讓我沒來由地對他有了些氣。
這之後,唐小滿就成了我們公司的常客,幾乎每個星期都會來看我一次。我知道,他這些年混得並不如意,在一家理論雜誌社當編輯,我想,他應該有開口求我的一天。
唐小滿一直沒說什麼,這讓我很納悶。
那天晚上,我們都有點喝多了。唐小滿終於向我發問了。
他說:“你還記得當年,我們說過什麼嗎?”
我狠拍腦門,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仿佛近在眼前,卻又無從想起。唐小滿便也沒再追問。
我領唐小滿去了家裏,讓他見識了我的汽車和洋房。唐小滿依然表現出他對我的崇拜,不住地稱讚,剃成寸頭的圓腦袋點個不停。晚上,留他在家喝酒,這回,唐小滿敞開了喝,不一會兒就有了醉意:“這些年,你一直這麼順嗎?”唐小滿朝我投來複雜的目光。我再次拍了他的肩,感覺許多話,簡直與他無從說起。
“知道剛創業時,有多艱難嗎?”我有些激動。
“我一直想好好聽聽你的奮鬥史。”唐小滿笑了一下。
“一言難盡!”我感覺自己的眼裏有了淚花,“嶽父是沒少幫我的忙,但你也知道,想創出品牌,有多麼不容易。”
我呷了一口酒,一時不知道如何說起。想想,一切就仿佛發生在昨天。我告訴唐小滿,頭年,我的公司基本上沒掙什麼錢,一直處於市場開拓中,我也經常處於焦頭爛額的狀態。但我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我幾乎常年在外麵奔波,為打開一個市場,哪怕是十分不起眼的市場,也要頭拱地地去拜各路神仙。那份辛酸,不在其中,怎能明了?應該說,我們的好日子是從第二年開始的,那年公司的賬戶進賬近百萬。妻子心疼我,讓我注意身體,但我清楚,我的背後,不僅有她冀望的眼神,也有嶽父的一絲期盼。我絕對不能讓他們失望。男人的一生,不就是為了實現理想不斷麵對各種挑戰嗎?
唐小滿一直認真地聽我感慨,不住地點頭。說到理想,我發現,唐小滿的眼睛亮了一下。
“其實,這也正是我想問你的。”唐小滿的目光又變得有些曖昧了。
“什麼?”我有些糊塗。
唐小滿咬了咬嘴唇:“還記得,你當年的理想和抱負嗎?”
有一瞬間,我愣神了,反複琢磨唐小滿的問話。
“記得你狂熱地寫詩的日子吧?記得你站在宿舍的陽台上,大聲地宣布要做一個前衛詩人吧?”唐小滿不知是喝多了,還是激動,臉上有了紅暈。
詩人!我想起了自己的確曾發誓要做個詩人,記起了自己當年對金錢的鄙視,記起了在一個雨後的中午,歇斯底裏地站在宿舍的陽台上,給同學們發表的胡亂演說。
我定定地望著唐小滿,唐小滿也定定地望著我,看得出,他的眼裏是期許,是對往事的一絲眷戀以及對那段歲月的刻骨銘心的記憶。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隻是奇怪,我當年的理想,唐小滿怎麼會記得那麼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