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結束了不大愉快的對話,便繼續前行。走了一會,邵隱忽看見蘇蘅遠遠站著。她麵對著自己這邊的方向,神情有些茫然。二人走至少女身邊,邵隱問,“城月,怎麼了?”
“我聽見了。”少女道,“我聽見劍的聲音,但是我看這邊的時候,卻什麼也看不見。”
邵隱回頭看去,清明時節,柳枝如碧玉。他是在風中聽見了什麼與他自己極相似的聲音。那聲音在呼喚他麼?為什麼城月會先聽聞呢?他不能知道那些全部了,因為如今已是歸去的時刻,我們歸還,是為了更好的前進。那風中呼喚我的人,你也應當知曉。
“我也聽見了,”邵隱道,“我知道那是誰了,所以我們走罷。”
他用不著知道在第一顆星子掉下來的時候,有一柄劍乘著風,在他們之前歸還故鄉。風的速度永遠比人行要快得多,正如死比生要迅速,恨比愛要敏捷。
而那種時候誰又知道呢?華年的夢失落在江南,早就是誰也找尋不到的事物。我們回自己的地方繼續前行。少年抬著頭,從故鄉吹來的風,撫過他的麵龐。
“那時我並不知道葉青死了,但是我似乎有些預感。你知道小孩子的預感一向很準。”拈著酒杯,邵隱輕輕籲一口氣,“如今一切都結束了,我也隻想看著阿瑾,希望他不蹈你我覆轍。”
“你啊。”蕭繭笑道,“你就是不誠實,和誰都不說實話。為什麼要一個人溜到這裏,還以為我們誰都找不到你麼?你這個呆瓜。”
“怎麼這麼說呢?我是輸了,把一切都輸光了。天下第一始終隻是夢,我甚至連夢都輸掉了。”邵隱笑著,摸摸唇上髭須,“你說的是對的,一個人什麼也做不成,一個人隻有送死,沒有死地裏求生的份。”
“你這個人。”蕭繭擦擦鼻子,“總是這麼說自己,知道的人說你謙虛,不知道的人就把你當瘋子。喂喂,不要這樣了好不?”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邵隱笑道,“我隻是我自己,正如你也隻是你自己一樣,小蕭。”
“我知道啊,但是還是要說說你。”蕭繭道。
“那一年死了不少人,我們許久不曾這麼平靜的討論死人了。”邵隱輕笑。
“嗯。”
邵隱問,“你哥哥現在怎樣,他回去了麼?”
“他一直不是個好家夥,一直都不是。”蕭繭道,“能說他是回去了麼?他回去了還是那副老樣子,丟下包袱給大家。如今江湖比舊日更亂,你一個人跑出來不問世事,高興了麼?”
“有什麼事情就找人跟我說。我不會讓兄弟為了我的關係流血。”邵隱又笑,“算了,你也不常來,我們共飲方好。”
飲至半酣,蕭繭忽問,“你受了多少傷,在那時?”
邵隱怔一怔,問,“哪時?”
“我們都不知道你一個人跑到那裏去,隻有蘇姐姐一個人怒氣衝衝騎馬跑了,我們想跟都跟不上。”蕭繭道,“蘇姐姐救了你罷?”
“啊啊。”邵隱淡淡回答,“小蘅兒救了我。”
是這樣的麼?並非全然如此。他磨了那麼久的劍,卻全然沒有用處。就跟他少年時在傷城同樣,完全沒有還手之力,連招架之功也——哎哎,江湖之中的名頭,在廟堂之前,沒有一點用處啊,他輕輕敲前額,打算不再理會這件事情。
“我說到你傷心事了麼?”蕭繭麵上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笑容,“你以一人之力抗一國之力,怎麼可能贏呢?我知道你受了傷才回來,我甚至覺得那傷讓你再也沒有氣力去反抗。”
“你呢?”邵隱不理他,隻反問,“你又好到哪裏了?”
“我?嗬,和你沒有太多的兩樣,”蕭繭笑道,“可是我沒有收小弟子哦。”
“阿瑾和你一樣,是心地好的孩子。”邵隱提起那孩童的時候微笑,“所以我要他走他自己的路。我們的路途都太累,並且吃力不討好。”
“不要提那些了,喝酒。”蕭繭道,“我們都沒有什麼區別,我們都是江湖之中的過客。”
他們飲酒直至二人都有些醉。小少年收拾東西的時候用黑色的眼瞟蕭繭很多次。邵隱歪在躺椅上,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
足夠了麼?他輕輕自問,你回憶夠了麼?那些過去的人,那些過去的事,我們舊時的年華,如今也已流水一般逝去。如今我們都已成長,我們的江湖在這裏,我們的時代在哪裏?
時代啊,那種東西是抓不住的,就像你故國的風一樣。
他輕輕呼了一口氣。口中的酒氣很濃呢,這樣就算醉了麼?他多久沒有在酒醉的時候唱歌了?哦,那是怕嚇到阿瑾。
邵隱敲著躺椅的扶手,輕輕唱起一支歌子。一旁的孩童詫異地看看他,堵住了耳朵。
真是一點也不給哥哥麵子啊,他自嘲地笑笑,不再唱了。慢慢地,倦意如同潮水一般湧上來,他閉上眼,睡著了,沒有做夢。
邵隱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身上蓋著蕭繭的大氅,而蕭繭卻早已離去了。他懶懶坐起身子,覺得眼前有些紅。火燒雲像個不成器戲子一般,撒了漫天狗血。
跋:閑時為邵隱所做詞一闋。
還道千杯少,綠蟻染青衫。笑言終曲歌者,曾幾識珠聯。便以新詩賺得,素來宦遊之地,今日可堪觀。三分心中醉,不解舊時緣。
清對酒,飲餘恨,亦難眠。知交永去,恍恍滄海變桑田!莫管伊人在否,隻問身前兄弟,往事已如煙?是夜風吹雨,簾外噤寒蟬。
夢斷江南全文完稿於2007年8月14日淩晨1:57分。
bug修正於2007年12月1日午12:57(爆)分 吉林小說網www.jlgcyy.com為您提供夢斷江南無彈窗廣告免費全文閱讀,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