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似乎對彼此之間那平和和安穩的氣氛感到意外，但這也確實是他心裏所期待的。她那一雙望著他、似乎真的在渴望聆聽他的眼神打動了他，讓他感到自己要是此刻不說就是對她的一種虧欠。於是，他說：“我說自己理解你的感受，並不是隨口說說的場麵話。那種暗無天日、幾乎活不下去的感受，我都親身經曆過……你的情況是：你的朋友跳湖了……是嗎？”他知道自己這樣直白地探問顯得有些冒險，但他還是忍著心，直奔主題。隻因為他知道，回避問題的核心部分，隻會讓她的內心得到一種虛假和暫時的安寧，並不能真正幫助到她。他的目的原本是想讓她直麵現實，並從中找到一個破口衝出去，重新見到仿佛已經破敗不堪的生命的光明，正如不久前他所擁有的奇妙經曆一樣……
“是的……”她輕輕地點了頭，手開始去抓床單。她感到他跟自己說話的過程就像他在拿著一把手術刀在切割她的身體。她感到疼痛和驚恐。可是突然集聚的“理智”卻提醒她：雖然開刀很痛，而且不一定有用；但是如果不開刀，那就一定是死。所以，她隻能選擇被開刀。
“你是不是認為，自己對她的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你總是暗示自己，她不是自殺的，而是被你殺死的？”
“是的……”她更緊地抓住了床單，心裏突然被一陣驚恐攫住。她咬緊了唇，慢慢閉上了眼睛，淚水又從她的眼角滑落出來。於此同時，她心裏也在詫異：為什麼他對她的事情和內心的景況知道得這麼清楚？他那躲藏在一副破舊眼鏡框下麵的眼睛的洞察力和這些直白的言語的穿透力讓她驚訝，但又像是滿足了她對他“神奇”身份的想象和期待——不管他是誰，她都希望他真的就是一個要來救護她脫離絕望深淵的“使者”。就算他最終能不能把她救出去，在她“毀掉”之前，有這麼一個人陪著她，給了她一種“臨死”前的關懷與慰藉，她也應該是為此而知足的。原本，她認為自己不配。
“對不起……我的目的不是想讓你難過……”他的心裏一陣糾結和顫抖。“算了，我們還是改時間再說吧！”
“不用！我可以的……”她突然睜開眼睛，望著他。她心裏竟然開始擔心自己無意識的沉默會趕走他。
“至少要等你不再輸液，離開醫院以後……”他說，並對她一笑。
“不，我可以的……你說吧，不，你問我吧！我願意聽你說，也願意答你……”她甚至努力抬起身來，對他似乎要中斷談話感到不安。他從木椅上站起來，示意她還是躺回去。她躺回去之後，便望著那掛著液體的金屬架說：“其實我的身體一點事都沒有……我很清楚自己的狀況……我現在就可以不用輸液了。你幫我關了吧！”她很奇怪自己竟然在這個陌生異性麵前如此地放鬆。
“那好吧，我們繼續……隻是這個液體還是繼續輸下的好，這會讓你更快地變精神起來……”他為她願意像一個朋友一樣地與他交談感到欣慰，也為自己可以如此輕鬆地與一個陌生異性相處感到詫異。這原本對不善於和異性溝通的他來說，是不可想象的。或許，是他心裏某個外來的力量支撐了他，讓他戰勝了從前覺得難以克服的障礙。她既然積極地表示想聽他說什麼，那麼，他就滿足吧，雖然他感到她此刻的心願對他來說是有些突兀的。難得她現在有心情“搭理”他。有可能，在某個時刻，她的心和口突然就向他關閉了。要是那樣，他就不容易再跟她說那些“最應該說的話”了。所以，他也想抓住此刻這個難得的機會跟她繼續說下去，雖然這對還躺在病床上的她來說，看起來有些“殘忍”……